☆﹀╮=========================================================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莫失莫忘 作者:行香子阿皎 在伪装者中,我还喜欢一对潜在的cp,第一集中,飞机上王天风问道明镜时,表情有些神秘,所以我就像,再讲一个关于风镜的故事。当然,鉴于两位主演都出演过琅琊榜,我也想把谢玉和林静的故事加进来。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天风,明镜 ┃ 配角:石楠,朱徽茵 ┃ 其它:伪装者,琅琊榜,风镜,玉静   ☆、【一】   1918 夏夜   明镜突然从梦中醒过来。   午夜暴雨过后,月光正柔和,天朗气清,虽说仍是炎热,但已经是较为清爽的了。   到了明日,就是明镜16岁生日了。   明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月亮如一弯细眉,挂在西边。到底是困顿的,她眨了眨眼睛,再次没入沉沉梦乡。   刚刚那个梦莫名其妙。王成栋拥抱了自己,却又突然离去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明镜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想着,明天父亲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礼物。   王成栋,自己怎么会梦到他?真是疯魔了。   第二日,明镜生日,明家都醒的很早。   明父带着明楼明诚,给明镜送上礼物。明父给明镜买了条新裙子,明楼和明诚用零花钱给姐姐买了一个嵌有紫晶的发夹。   学校仍是要去的。明家虽在上海赫赫有名,但明大小姐仍是处事低调,并没有多少人兴师动众给她操办生日宴会什么的。   她今日来的早,校园里人还少,王成栋的身影却是极为醒目的。   仍旧是简单素朴的灰色中山装,他背着手,身姿挺拔,在树下记诵昨日教授留下的作业。和风旭日下,翠柳绿荫中,别有一派少年自强志气,厚积薄发。   明镜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前。   “成栋,今天来这么早啊?”   王成栋闻声回眸,看到明镜笑吟吟跑来,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   “明大小姐的生日,不来早点,怎么送你礼物呢?”王成栋从怀中拿出一个紫绒的小盒子,放到明镜手上。   “这怎么合适呢……”明镜素知王成栋家境并不富裕,这种首饰却也的确不是他能随意承受的起的。   “我就这些东西,能送你了。十六岁,按古礼上说,应是女子及笄之年。”王成栋说到一半住了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深紫色的胸针,别在你旗袍领子上,我想会很好看。”   明镜打开盒子,阳光下深深浅浅的紫色错落排列成孔雀开屏的形象,精致稀巧。   “劳你破费了,谢谢。”明镜喜欢的紧,左看右看不放手。   “你喜欢就好,那它也有些价值。”   王成栋看她这般欢喜,心中那些忧郁不快也冲淡了些许。又想在明镜生日这天何苦提那些烦心之事,便也不多说什么,二人向着教室走去。   但明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周末,明楼明诚兄弟从法租界回来,说在一家橱窗里看到巴黎春季新款的胸针,同姐姐的一样。   明楼笑称,从未见过王成栋一家这么有钱,能买到巴黎的新款。还笑着打趣姐姐,那王成栋可是看上姐姐了。   明镜从那时起,便莫名生出一股惊惶的感觉。   王成栋是在太过于优异,加入蓝衣社后,更是锋芒毕露。他投身政治,同那些进步青年一般,但他进了特务处,却是谁也不曾清楚的。包括后来的明楼,一开始他都不知道这个同僚的存在。   他思维诡谲,在学校里,却也是少有人懂他的行事作风。   唯有明镜,心怀雄才大略,与他不同的是她不显山不露水。   王成栋视明镜为知己。他觉得难得,所以珍惜。明镜是知道他在蓝衣社的,她支持她明白,但是她终究没有加入这个组织。王成栋知她性情,便也从不强求。心怀报国之心,又何必问出处。   这时明镜的脑中却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而王成栋,在一个黑暗的小屋里,接到了他的新名字。   王天风。   ☆、【二】   王成栋这几天渐渐收拾东西,明镜都发觉他不对劲了。且不说那些课本笔记什么的,这时却也是连宿舍都要清出去一般。   或许对同级的其他同学来说,走一个疯子一样的人是件好事。   明镜看他几日所做,终究耐不住疑问。   “我要转学了。”   王成栋抓起石子奋力扔进小湖中。   “去巴黎。家里人让我学经济。”   “巴黎?法国?”   “嗯。在法租界认识一个老学者,由他安排的。”   明镜捏着柳叶,竟然觉得一句劝阻的话也说不出。   “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王成栋转过身,目光幽幽暗暗。   “跟你分开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人懂我了。”   他是奇才,更是怪才,他的那些破天荒的理论思想,在别人眼里就是疯子。   但明镜知道,那是他无用武之地的发泄,比起那些进步青年,他更加实际,他懂得权衡和谋略。他有才华,若能成为国家自强的一份力量,那必定是名留青史的丰功伟绩。   “天下谁人不识君。我相信,凭你的才华,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认得你。”   王成栋闻言轻笑了一下,摇摇头。   “谢谢你,阿镜。”王成栋久久注视着明镜,情难自禁,突然上前拥抱了她。   明镜愣在原地,脑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你一定要一切安好,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又是什么话?”明镜轻声道:“不过是去留学,去巴黎学经济,很好的。”   “是啊,很好的。”   王成栋终于松开明镜。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玉观音。   “这是留给你的纪念。”   王天风塞到明镜手中。   “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感谢明大小姐知遇之恩。”   “都是你在送我东西了。”明镜小心的收起玉观音,“我会好好保管的,等你回来。”   “记着,如果有什么事情难以解决,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   王成栋终究还是不放心那个组织的人。   “如果真的遇到麻烦,不要怕,我会在你前面,把麻烦处理掉。”   这句话声音很轻,分量却很重。明镜分明听到了担忧和暗暗的惊恐。   “成栋……”   “别怕。”   我会陪着你。   ☆、【三】   1918年 冬   明镜从未想过这一年过得如此突兀。   明锐东在一场寒流中得了重感冒,本是个小病,却不知道为何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反有加重迹象。   世交汪家的叔父汪芙蕖来的勤恳,连同汪家大小姐汪曼春,帮着明家搭理上上下下,明镜仍感到力不从心。   明氏企业在上海,堪比经济的中流砥柱。明家跺跺脚,上海会受到震动。上到金银饰物香水奢侈品,下到面粉棉纱日用品,遍处可见明家的影子。   明父这一病,且不说上海经济界金融界,英法租界的大亨官员,也多的是探望慰问的。   但在这些来来往往的应酬中,明父的身体每况愈下。明氏企业渐渐显示衰弱之像。   明堂这时候也是初初接手明家香,明镜家这一大摊子产业,他所分担的也不多。明镜明楼虽说名下皆有企业,但也并没有多少管理经验。   汪芙蕖迫于危急,收购了大批明氏下属工厂。并收了明楼当学生。   明镜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决定放弃学业,开始学着管理企业。   1918 除夕   王成栋,或者说王天风,在南京郊外一个秘密的军校里,接受特工训练。   不是军人,是特工。   他天资太过优异,从当时在上海,到现在在南京,都是重点保护发展对象。   在这个除夕,他接到了调往巴黎的通知。原本只是对明镜的谎言,不曾想竟然成真了。   中华革命党的领导决定让他以进修的名义,深入法国金融界,为将来上海的斗争做准备。   那条命令下达的时候,王天风正完美的完成了用刀片隔断敌人喉咙的训练,以最高分毕业。   这个组织是极其秘密的,这个秘密军校里的人,并不在中华革命党的编制中。   换句话说,这相当于一批死士,同时也是一批极其优秀的精英。   他们的命运,同这个国家的兴亡连在一起。   内部早有消息,北洋政府把民国搞到一团糟,孙中山先生打算重组党组织。这个时期,远离这个复杂的政治漩涡,也是好事。   王天风坐在台阶上看远方的烟花,明闪闪一片,很是绚烂美丽。   机票已经在自己口袋里了。   不是踌躇,组织不允许他有任何反抗。他所忧心的,不过是上海的那几个人。   这里近乎与外界完全隔绝,快半年没有明镜的消息了。但明家家大业大,势力遍及各个角落,她足以自保。   隐约能听到金陵城的午夜钟声。那里仍旧是繁华温软。但比不上上海滩,上海自有一种自信自立,与生自来一种骄傲。   明镜,却是更加优秀的存在。   她当然是骄傲的,但她身上更难得的,是独属于老家苏州的一份沉静淡然。这种完美的结合,让她可以安安稳稳身处高楼,一览众山小。   这是王天风所艳羡所钦慕所尊敬的。明镜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在她身边,他很平和安然。仿佛旧诗中描绘的平湖远山秋色,给人心里最宁静清远的安逸。   这或许,是他心中最沉静的地方。   上海,也是温暖的。   但现在,上海是冷的,如同冻了多日的雪块,泛着寒意。   明公馆   明锐东在除夕夜,过世。   ☆、【四】   汪芙蕖,理所应当又名副其实的,接收了明氏企业百分之二十左右的资产。   明镜翻看合同书越来越觉得惶恐,股份的更迭太过于顺利流畅,仿佛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直到有一天阿诚传来明楼的话。   “曼春酒后说漏嘴了,汪芙蕖换了爹的药。”   那天,明楼阿诚和明镜,在祠堂里跪了一个晚上。没有谁要求没有谁强迫,三个人,守着一盏烛火,直到熄灭,换一根,再熄灭,再换一根,再熄灭。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渐渐泛起了白光。   明楼站了起来,整了整衣领,向门外走去。   阿诚随即起身,唯有明镜仍在跪着。   “你们要去哪里?”   “汪家。”   “做什么?”   明楼顿了一顿,并没有直接回答明镜的话。   “你要记得……”   “我知道。”明楼目光严厉,“我绝对不会放过汪芙蕖,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大哥,我陪你一起去。”阿诚上前一步。   “不,你留下来收拾你的东西,明天就要去巴黎了。”   “大姐!”阿诚闻言急了,“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您觉得我难道还会有心情出国留学?”   “那是爹给你定的学习计划,机票都买好了你必须去,家里的事情,有我。”明镜又推了把明楼,“去找汪曼春,把事情了解清楚。”   “是。”明楼深深看了眼阿诚,转身下了楼。   “阿诚,”明镜目送弟弟远去,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孩子,“去了法国,好好学经济,回来帮姐姐,那就算是报答了。”   “大姐……”阿诚不忍心,却看到明镜殷切的目光。   “好吧,我听您的就是。”   1919 法国巴黎   王天风在机场等待他的搭档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了一瞬,不敢确认那是不是阿诚。   明家的事情,他在飞机上略有耳闻。这时看到恍惚阿诚的身影,心中更有疑惑。   王天风心中冒出一个让他自己震惊的念头,他要回上海,明镜一定出了什么事。   报道或许并不可信,若是汪芙蕖真的好心帮明家,他为什么要拿走明镜的产业。   除非……明氏企业这块肥肉太过于诱人。   他要对明镜下手!   明镜是聪明的。   她自然也清楚汪芙蕖的狼子野心。   当然,那是在明台母亲的葬礼上发生的事了。   小明台入睡后,明楼陪着明镜,在祠堂里坐了很久。   壁炉和火盆都烧的很旺,但明镜只是觉得冷。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王成栋说的困难。   很早之前,明父就曾与两个孩子密谈过,叫他们早做准备。明镜想不到变故来的太快,当这一家子的重担落到自己身上时,她仍是措手不及。   这时,那个总有绝妙主意的人,就显得极其重要。   明镜摇了摇头,试着把王成栋的影子从脑中逼出去。毕竟,自己不能遇事都靠他。   明镜伸手拿过一打文件,除了合同,还有报表,她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翻阅。   明家不能散。   多日未曾休息,明镜只觉得烛光下眼睛极为发涩。模模糊糊一片看不清晰。   突然一只手压在了文件上。   “大姐,去休息吧。”明楼拿过那些文件,自己坐在了对面。“这个家,不能只有姐姐受苦,最终,还是我要撑起来。”   “明楼,你快去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大姐。”明楼执意不放手,“你若是累坏了身子,可是要我和明台撑这个家?”   “哎……”明镜看了弟弟半晌,心中苦涩。   “要是他在就好了。”   “谁?”   “没事了,那我先去睡一会,累了你就早睡,明早我来看。”   明楼看着明镜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突然想起组织说过的那个秘密的特工。跟自己有莫大的联系。   难不成那是王成栋!   ☆、【五】   阿诚在巴黎停了半日,那个代号“烟缸”的女子立即安排他进入巴黎大学,以学生的身份,开展工作。   王天风在暗处细细调查明诚身份,终于确定明诚仍是受到马克思主义影响的一个激进青年。他利用他的特殊身份调查过,明楼是组织里的人,但是阿诚并没有任何背景。   这倒也好,将来可以收归己用,以后,也可以帮着明镜,守护好这几个弟弟。   明镜,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这算得上是明公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接下来几个月中,王天风一直关注着上海明家的动向。明氏企业真的在夹缝中艰难存活。很微弱,但能看得出希望。   他知道远在巴黎的明诚都在忙着帮忙明家香的调配,从这里就能猜测出来,明楼和明镜撑这个企业有多艰苦。   明镜已经习惯了每天只眠一小会,她放弃了学业,一心扑在公司上,慢慢的一步一步拾起这个巨大的商业帝国。   她不是孤独的。在这个时候,有一批人真心实意的帮助了她。为首的那个,是姓苏的一位医生和他的未婚妻。   他们不同于民国那些官员,他们给明镜描绘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明镜从此知道了马克思主义,从此在心中种下一个小小的种子。   明镜自小心怀报国之志,她渐渐发觉自己内心一直向往的是什么。   他们都在努力,渴望在这个还有回旋余地的乱世站稳脚跟,有一席之地。   1919年10月   孙中山改组国民党。明楼和王天风,自然而然有了新的身份。   这并没有改变上海什么。   而明镜却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留了明楼和明堂在上海,孤身一人回到苏州,从零开始做起。   临走时,她托人给王天风带了封信。不过絮絮几言,聊表思念,送以问候期盼。   当这封信到达巴黎时,王天风正在执行一项任务。   袁世凯的残党躲到了巴黎。在夜色中,王天风用一把小小的不锈钢刀,解决了那个人的性命。   远处仍有管弦乐悠扬,王天风擦干净手上粘稠的鲜血,整理好燕尾服,重新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   他又是那个小有名气的经济怪才。   舞池中一群人跳完一支舞纷纷走下来,另一只舞曲又响起来了。   “不知有没有荣幸,可以邀请这位美丽的小姐跳舞?”王天风彬彬有礼,向着他导师的女儿凯瑟琳鞠躬。   “当然。”那个金发姑娘热情的站起来,拉住王天风的手就向舞池走去。   是探戈。原本十分撩人的舞蹈。   他导师的女儿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身材妖娆,跳起舞来更是光芒四射。仿佛整个大厅中,只有他们二人。   王天风温文尔雅的微笑着,中规中矩跳完一首舞曲。   见惯了上海的慵懒,巴黎的妩媚,但他眼中却总是虚虚幌幌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安安静静坐在柳树下,翻着一本《玉台新咏》。微风初起,湖面波光粼粼,就让人感觉淡然舒适。明镜清清淡淡,无端让人安宁温柔下来。   在这灯火通明下,王天风突然感到一阵寂寞渗入心骨。欢快的舞曲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跳完这支舞,他先行离去,就像有什么召唤似的,出了门急匆匆的跑回公寓。   心中的召唤,是无端的。明镜的信静静放在信箱中。   公寓很小,一盏灯,足以照亮屋子。   熟悉的簪花小楷,絮絮皆是关怀思念,全篇只问君安,不曾流露丝毫的委屈伤怀,谈到重回苏州,她竟表达出些许骄傲自信。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是清楚地,明镜越是淡然,实际上越是背负了极大的压力。只怕,她现如今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   王天风细细看了这信许多遍,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信纸上还有墨水的香气。   他久久凝视着“何时归”三个字,心中梗塞伤怀,只想着立刻回国去。   明镜在苏州的老宅中,手中握着玉观音,做了一个平静安逸的梦。   那个梦里,有王天风。   ☆、【六】   苏州的朝阳,是带着露水的。深巷仍有桂花香。鸟鸣清啼,浆声撑开河水,别有一番清净自在之感。   明镜早早收拾好,领着阿香去了祖上传下来的棉纺厂。   她决心从头开始,让明氏企业一步一步从泥潭中走出来。   如今这个时代,民生是最重要的,只有把握住百姓的心,才能抓住经济命脉。明镜深知,越是站得高,越容易忽视最最基本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普通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冲到风口浪尖,绝大多数人,或许会存在着光鲜亮丽的梦,渴望登上所谓的上流社会,但更多的,或许只是求一个安稳宁静的日子。   有的时候,做一个平平淡淡的小老百姓,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午间,明镜在厂长办公室研究报表,管事的是个憨厚的中年人,四十多岁,姓朱,大家都叫他老朱的,领着一个小女儿,带了些家常饭给明镜送来。   明镜看着那小丫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有父亲的庇护,无忧无虑。   “你过来。”明镜放下笔笑着招招手,招呼那小丫头。   “快,叫大小姐好。”   “孩子还这么小,不用那些礼节的。”明镜蹲下来,抬头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是英子。”小姑娘声音转稚嫩,眼睛却是极其有神,明亮亮的,   “英子?”明镜摸摸她的头,“上学了吗?可有起学名?”   “嗯……老师给我起名叫徽音,说是好听的乐曲,也是美好的品德。”   “所以,你叫朱徽音是吗?”   英子用力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哎,不能那么跟大小姐说话的!”   明镜温和的说:“姐姐叫明镜。”   “啊,老师说过的,‘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姐姐的名字真好听。”   老朱不好意思说道:“大小姐,不好意思了,小丫头才上学,还不是很懂礼貌呢。”   “哪里有不好意思了?我看着她倒是很聪明呢。”   明镜拉着她的手,突然冒出个想法,问道:“英子,你想不想去上海上学,将来做个大官或者跟姐姐一样,做个企业家呢?”   朱徽音愣了愣,眼睛里都是疑问。   “哎……董事长,真是折煞她了,我们这些平民人家,能有口饭吃,有个房子住,就很知足了。那些钱财呀地位呀,我们不敢要,也要不起呀。”   明镜闻言心中震动。   看看自己,就算明父离世,明家仍是家大业大,自己锦衣玉食。而朱家父女虽是粗茶淡饭,生活却像是丝毫不比自己差似的,阖家团圆美满,竟让她们这些独倚危楼的人感到些许歆羡。   “您多虑了,”明镜拉过徽音的手说,“我只是觉得,上海的教育要好一些,她这么聪慧,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将来也是可以成才的。”   “大姐姐,等我小学毕业考试,我会考一个好成绩出来,到时候我去上海找你行吗?”   徽音想了想,偷偷看了眼父亲,才怯怯说了出来。   大人们都笑了,明镜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个孩子,前途无法限量。   闲暇时光过得很快,对于明镜来说,她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很早之前,就有实业救国的说法,明家祖上占的先机,在民用企业这一块,明氏企业已经是绝对的“长老”一辈了。虽说后来明家进驻上海,做起高端奢侈品的贸易,但是日用品的厂子仍是留着的。   汪芙蕖拿走的企业,多半是跟外国走海上贸易的奢侈品大户,他不重视的民用企业,却留给明镜一线生机。   王天风截了明镜发给阿诚的电报,看到明镜说自己在苏州把企业慢慢做大变强,一切将要回到正轨,自己也轻松了许多。或许她一帆风顺,自己才会安心。   他起身收拾东西,这个屋子,马上就会有别人来住了。因为他的出色表现,上级将他调到维也纳,接受更加秘密的训练,从今往后,他不在仅仅是一个特工,更是一名,可以训练出优秀特工的老师。   太过于优秀,自然引人注目。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他仍然记得当初的理想,或许只有站到最高峰,才能够力挽狂澜,保住国家,保住自己在乎的人。   ☆、【七】   王天风到达维也纳,已经是黎明了。他记得,音乐的城市,是明镜喜欢的。明镜参加过小提琴音乐团,她曾是很向往这座城市的。   现在,她应该在苏州,整理她的事业吧。   他没有心情去听音乐会的,因为等待他的*将是更加严酷的训练和任务。   他只有努力去完成每一项任务,才可能有机会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指挥者。他需要一个走上宝座的过程,他知道最终,自己是可以力挽狂澜的人。   进入基地前,总要准备些东西的。除了日常的物品,他只带了一把小提琴。   从此,再接触到外界,可就极其困难了。   这时发生了一件他不知道的事。   同时瞒过了上海和苏州的事。   明诚神不知鬼不觉,到了莫斯科。   明镜那时正在整理合同,她打算开设几家面粉分厂,并且引到上海去。明楼这时忙于学业,又要兼顾家中厂子,照顾明台,实在忙不过来。汪曼春这时候受了她叔父的命令,悄悄搬到了明家,帮着明楼整理家事,俨然明家大少奶奶。   年关,明镜留在了苏州。她是不知道明楼大胆到留了汪曼春过年的。   年夜饭,是跟朱家一起吃的。   徽音背着小手,高声背诵着老师教导的古诗词,当背到《木兰辞》的时候,更是抑扬顿挫,心潮澎湃。   她说,以后也要跟花木兰一样,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明镜心中震动,面色微黯。她突然想起了苏太太当时提到的那个理想那个社会。   徽音拉着明镜去放礼花,正巧,传来一阵敲门声。   老朱开了门,见到来人满心欢喜,急忙介绍给明镜。   徽音笑着跑上去,叫了声“老师好”。   来者摘下帽子,跟明镜点点头示意,自我介绍说姓黎。   徽音告诉明镜,这个老师学识渊博,《木兰辞》就是他教的。   “明董事长,若不嫌弃,叫我黎叔吧。”   明镜愣了一下,他这种语气,恍惚是父亲一般。   但父亲离开一年了。   “黎叔?”   “苏先生一家是我的朋友,我是专门来联系你的。”   “联系我?”   “你的境遇我们听说了,所以,我们想要帮你。也期待你的加入。”   屋外徽音点起礼花,应召着夜空和飞雪,极为美丽。   ☆、【八】   汪芙蕖消息灵通,春末夏初在明镜回来之前,接了曼春离开。   明楼没把这事告诉姐姐。他觉得,有些事情,姐姐的判断太过于感性。姐弟之间,其实已经隔了很多东西了。明楼有自己的想法和观点,他也自己行动着。比如,他比姐姐更早,接触了马克思主义。比如,他已经开始参与策反。   明镜不应该知道这些的,明楼愧悔,自己一旦决定,必然会将姐姐逼上绝境。   他基本上可以确定王成栋是上头培养的特殊人才。他的决定,很有可能让他成为姐姐的敌人。   明楼不傻,明镜和王天风自小到大,若是他们说只有同窗之谊,明楼倒是不信了。   回到上海明公馆,明楼只交给明镜两封信,分别是写在中秋和重阳。   王成栋的笔迹仍是刚正遒劲的,是些平常的问候和思念。结尾都有一行小字。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明镜怔怔盯着这句诗,心中复杂到说不出的压抑。   她取了信纸,写了长长一封回信,劝他学成归国。   明镜专门跑了一趟法租界。曾经传信的那家人,却是已经回法国了。   在门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明镜不经意发现了一张烧焦的电报单。   被焚烧过雨水浸泡过又有污渍,字迹已经全然不清了。   明镜努力辨认,却也只有几个模糊的单词能猜出来。   espion(法:间谍)   Vienna(维也纳)   明镜猜不出什么意思,摇摇头离开。   黎叔住在一个弄堂最里面,明镜到的时候,苏太太已经在了。   如今明家在上海,缺的无非是厂子和顾客。黎叔问清缘由,思索了许久,才跟明镜提议:   “上海有不少工人,曾是闹过罢工的,现如今失业的也不少,我想,明氏企业若是给予优厚的待遇,想必名声、牌子是打得出去的。”   苏太太点点头道:“在上海,更多人注意的都是些洋货奢侈品,其实老百姓最需要的这些简单东西,才是赚钱的本源。要是明氏企业能在这方面做大做强,不愁没有钱路。”   明镜点点头,当下叫了明堂明楼两兄弟,约着去了路边一家餐馆商讨。   黎叔看到明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九】   1921,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明楼的面粉厂在黎叔等人的帮助下顺顺利利挤进上海市场。令汪芙蕖怎么也没想到,明家的反攻来的如此之快。   苏州的根基深厚,明家香不断创新,明氏企业从日产品一步步开始了同汪芙蕖的较量。   而这时的汪芙蕖,已经开始跟日本人合作了。   明家和汪家,重新回到了分庭抗礼的局面。这让上海经济,发生了足以令人深思的转变。   明镜此时,更是一心扑在了事业上面,好在明楼懂事,明台机灵,阿诚从巴黎回国,相帮衬着家里的工作。一切也都有条不紊了。   但是明镜却渐渐疏忽了一件事情。王天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书信了。   不是不想写,而是不能写。   每到傍晚休息的时候,总能听到宿舍里传出小提琴的声音。同学们都知道,那个疯子天才,又开始追忆什么什么事情了。   花盆里,有薄薄一层纸灰末。   他每次写完信,都会烧掉。学校不是不能寄信出去,但是王天风清楚的知道,他们一定会截下信件,找到收信人,然后将他们当做把柄。   地下工作这一行,太多人是希望退出的。自己的命不是自己的,甚至亲人朋友爱人的命,都可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葬送。   王天风很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他绝绝对对不能将明镜拉下水。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执念。就算明镜只把他当成朋友,甚至只是泛泛之交,在他心里,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足以让他当做知己来对待了。   王天风觉得自己在赌,在赌明镜,对自己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所以不能大意,不敢大意。只有坐上领导的位置,才能用权力,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却没想到,就在他毕业的那个七月,他让自己和明镜,走向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   这件事情,明楼和黎叔付出了很多,整个中国,都付出了很多。因为,这似乎代表着,另一个时代的到来。   后世的历史上,将1921年的7月,列上了最重要的一大事件。   法租界,贝勒路,树德里3号。□□一大,宣布中国□□成立。新民主主义革命,开始。   明楼自然而然,成为了党在上海一位极为重要的同志。   他接受的任务,就是伪装在国民党中间。   当然,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么做的。他也做的非常完美。   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拒绝他的大姐明镜成为党员。   黎叔是同意的,因为到一大召开的那个时候,明镜已经成为上海经济界十分重要的人物了。太过于瞩目,却不好再做地下工作了。   而苏太太转告明镜,却说党希望她作为红色资本家,提供支持。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明镜细想过后答应下来,毕竟,家里和公司,都指望着她撑起来,只有作为后盾,才能发挥她应有的作用。   她写了一封信,把这些事情详详细细告诉王天风。分享了她的喜悦和希望。   然后扔在了墙角一个竹编筐里。   那里面,已经厚厚堆叠了几十个信封了。   ☆、【十】   当王天风在维也纳看到明楼时,心中震惊,不亚于看到他的明楼。   他心中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害怕。作为最优秀的特工,他竟然会心生畏惧。明楼从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心思,只淡淡说了一句:“放心,大姐不知道,她在上海处理公司的事情。”   王天风突然意识到自己心中在怕些什么,这大略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越是想见一个人,越怕见一个人。   “上海?很好……很好……”王天风定了定心神,抬眼凌厉的看着明楼。   “阿镜在忙公司?你在做什么?”   “如果你是毒蜂,你就应该知道,我就是毒蛇。”明楼随手递给王天风一支烟。   “呵,把家里烂摊子撂给姐姐,自己跑出来干这些事情,你就以为很光荣么?”王天风没接他的烟,抬腿沿着河边走远。   明楼愣了一下,微微叹息,便小跑着跟上了。   王天风走的极快,河边冷风吹着,让他清醒冷静下来。每当遇到有关于明镜的问题,他总是会失了分寸。他心中其实是清楚的,凭明镜的性子,再苦再难,她都不会说一句,宁肯自己背负所有的担子,在人前,她是绝对的高傲和自信,凌驾于一切之上。   他刚刚训斥明楼的那一句,又何尝不是训斥自己。   “姐姐一直再给你写信,但是,并不知道寄往哪里。”明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上他了。   “我要是知道毒蜂是你,我一定会把那些信都带来的。”   王天风没说话,自己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烟,衔了一根在口中。   细细烟缕在强大的风中,直直的吹向身侧。明楼被烟味呛到,咳嗽了几声。   “她……还好么?”   “好,也不好。”明楼微笑着,只说了这几个字。   “任务是什么?”   明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王天风会多问些关于姐姐的事情。   只有王天风自己知道,如果再说关于明镜的事情,他可能会完全失去清醒的头脑。   一般的朋友,若是分别良久,毫无音信,一般都会渐渐淡出对方的生活。但是王天风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越久,明镜在他心中越是清晰。清晰到曾经点点滴滴的细节,都仿佛呈现在眼前一般。   特工最不能有的就是感情,这将会是最致命的武器。   “任务是什么?”王天风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气管到肺都冰冷了。   “巴黎。”   王天风点点头,从明楼的风衣中抽出枪,别在自己腰里。   “如果有机会,别做这一行了。回去帮阿镜分担些。让她……早些嫁人吧。”   “大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明楼神色有些落寞,“这辈子,她不会嫁给第二个人。”   王天风停滞了一步。   “应该是我,请你,照顾好我姐姐。”明楼撂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的乐队来了,一个小伙子,比王天风看着稍大些,拿着小提琴,拉出一首轻快的曲子。仿佛整个维也纳,只有舒适和欢乐。   明楼马上就不见了。   王天风转身匿到人群中,拉低了帽檐,大衣下,枪已上膛。   毕业的第一关,就是冰冷的,血淋淋的,注定要毁掉一份安逸和谐。   ☆、【十一】   趁着人群骚乱,王天风拉紧风衣,转身离去。那个拉小提琴的年轻男人,就是他巴黎导师的侄子。   这次的回归,任务极其简单,就是杀死他曾经的导师,那个曾与他共舞的女人的父亲。   参与了中国劳工的倒卖,并从中捞了大笔的金银,手上流过多少鲜血多少人命,这时却安安稳稳坐在巴黎的别墅中,品味着上流社会的安逸和高傲。   王天风单是想到这里,就想毙了他。十枪,一百枪,都不够。   没有生死搭档,只有一个接送的人。   戴笠第一次见到王天风,便惊异于他的镇定冷淡。就在几分钟前,他刚刚杀死一个人。   “您好。”   王天风没有搭话,顺手交换了箱子。   “我是戴笠。”   “王天风。”   “任务顺利。”   王天风稍微侧了侧头,看到这个年轻人。目光中与生俱来的狡猾,令人莫名心惊,不自觉的戒备起来。   行人匆匆走过,王天风点了点头,提着箱子转身上了飞机。   戴笠目送飞机起飞后,仍在思索着这个奇怪的特务。很有意思。   王天风在飞机上,并没有想太多,但他不知道,自己自然而然把戴笠,放到了不信任的一方。   当然,他信任的,或许只有一个人了。   明镜。   上海,明氏集团办公室,明镜看着数十份合同,高兴的给苏太太一家通电话。   法国几家香水生意的大户高端品牌,希望明镜成为他们在上海和中国的总代理。这无疑给汪芙蕖打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我们这边还有一个同志,也是做代理销售的,不过是奥地利的一家乐器店,都是些西洋乐器洋玩意的。他在西欧有些人脉的,要不介绍你跟他认识一下?”   苏太太在电话那边也是激动起来,忙着跟明镜谈论起她所了解的事情。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有没有时间,安排我们见一下面呀!”   “我呀,这就去跟黎叔商量!”苏太太笑着说,“那位同志名叫石楠,是南京石家的公子,也是留洋回来的,我们都叫他石大哥。现在呢一直待在苏州,也是黎叔那个学校里一名国文老师。”   “老师?”   “是,他是个老师,只是兼着家里的产业罢了。找机会,咱们可以一起见一面。”   明镜放下电话,呆呆看了窗外片刻,公司院子里,种着两棵石楠。   离黄浦江不远的一个西餐厅里,明楼正在等一个人。   在这样繁华的一个街区,徒步走来一个穿大褂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人,年纪轻轻,却冒出一股学究气,略微有些格格不入。   但走近就会发现,这大褂的料子,却也是难得的锦缎,越是细微处,越显此人的精致。明楼不傻,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输于他,而且,比自己强太多。   “明少爷,久等。”那人声音很轻,但是温和稳重,让人宽心。   到底是老师,他周身散发的安宁平和的气质,在这个处处藏有血腥杀戮的上海滩,仿佛一道柔软的光芒刺破而出。   明楼一下子对他生出了好感。   “石大哥,请坐。”   南京石家,随说不上是他明家的竞争对手,可实力仍不容小觑。况且,能够在苏州有老师的身份,还暗中活跃在上海,他,是一个神秘的人,让人不自觉的想去探究。   但是明楼清楚,下级,是不应该对上级有什么看法和越轨的行为的,哪怕是一个温和的上级。   “明楼同志,我是现任上海情报处处长,这次约见,就是想确认一下同志,交代任务,现在,我代表在上海的党组织,跟你讲话。”   ☆、【十二】   黎叔以上海太过混乱为由,将见面地点,安排在苏州的一个小学校内。   这几天一直下着雨,天色阴沉沉的,一排旧式的平房小屋,仍是古老的雕花窗楞。   院内有一株紫丁香,天昏暗,那紫色亦是昏暗。   明镜在廊檐下等着,教室内,一个和蔼稳重的先生,正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明镜看的清楚,是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孩子们稚嫩整齐的声音,诉说着一个女子的思念。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复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自己学这首诗的时候,好像就是几年前。那个时候不知道诗中到底讲述了怎样的忧思,只觉得这首诗,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哀伤。   明镜忽然觉得,蒙蒙阴雨天,从檐上不时滴下的雨滴,融进昏暗的紫丁香,就好像是这首诗弥漫出的哀愁相思。   那个时候,王成栋坐在自己旁边,并不跟着大声朗读,而是阴沉沉的看着课本。   明镜问道,为何不读。王成栋只是说,觉得这首诗太哀伤了,不祥之兆。   “明董事长,久等了。”   温和的声音将明镜从年少的梦和记忆中拉了出来。   石楠目光淡淡,却又温暖。虽说是普通至极的青灰长衫,这时,却在阴霾中,散发出光芒来。   已经下课了,孩子们都跑出教室。明镜看见徽音站在丁香下,抬手碰那丁香花下的露水。   “石先生好。”明镜微笑着点点头,偷偷审视着石楠。   明镜自从继承了家产,独自一人摸爬滚打多年,自以为看人的眼光不会差。见到石楠,她第一个反应,竟然就是不相信。   不相信,一个如此优秀的人,会是简简单单一个老师,甚至他石少爷的身份,都不能概括,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身份。   明镜一边与石楠客气的交流着,一边细细观察。自己的感觉极其强烈,他的身份,比苏太太告诉自己的,要复杂的多。   在石楠的办公室,明镜除了看到许多教材书籍,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张昆曲《牡丹亭》的碟片。   心中有一些温软的东西,破壳而出。   “石先生喜欢昆曲?”   “是,家在金陵,从小听着长大的。可以过不了戏中人的生活罢了。”石楠拿出碟片,放进桌旁一台留声机上。   到底是世家子弟,再怎么模仿,该有的尊贵浮华,仍不会少。   “最撩人□□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石楠并不说话,他在书架上翻找着,黎叔早就说清楚明镜来的目的。   外面孩子听到昆曲的声音,不过回头看了一眼,就又去一边玩耍了。   明镜静静听着,不自觉的跟着吟唱起来。   “没想到,董事长懂戏。”石楠将找到的文件递给明镜,目光中有一丝喜悦惊奇。   “我喜欢昆曲,特别是《牡丹亭》。”   “明大小姐果真不同于他人,我一开始还以为,您应该是受西洋文化熏陶长大的呢。”   “小时候,家里让学小提琴,一开始是有些兴趣,还跟着学校乐团一起。但是越到后来,越是喜欢起,咱们传统的东西了。”   石楠点点头,换了张碟片。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先生最喜欢《牡丹亭》了,每到下课就听。”徽音这时候跑进来,笑着说,“先生,该上课了呢。”   石楠等着余音散尽,才关掉留声机。   “明董事长,招待不周,那我先去上课了。”   “您忙。我这就走了。”明镜打了个招呼,跟徽音点点头,拿好文件退了出去。   走出办公室,沿着连廊走,琅琅读书声又响了起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十三】   “你要去巴黎?”苏太太端来茶水,坐到明镜身边,“所以,你的那些代理,都谈妥了?”   “去巴黎,就是要跟那边的公司进行谈判。”石楠摊开报纸,指着一则不起眼的新闻说,“汪芙蕖联系了不少日本的企业,这将成为明小姐最大的竞争对手。如果明氏企业要面对汪芙蕖的冲击,跟法国的香水业大亨联盟,是最好的方法。”   “这边有明楼和阿诚看着,我是不担心的。”   “大姐放心。”明楼点点头,跟石楠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石楠陪董事长一起去吧。”黎叔这时说,“石楠也是有些商业人脉的,再怎么说,去巴黎也不至于单枪匹马。”   “那就麻烦石大哥了。”明楼没等明镜说话,先就答应下来。   明镜本来不欲跟外人一起去的,但如此明楼已经定了下来,自己也不好拒绝。况且,她一个中国人,在巴黎不一定能有多少插得上话的地方。   但是明楼石楠和黎叔,并不是简简单单为了明镜。   有个人,需要石楠解决。那就是巴黎大学一位参与倒卖劳工的教授。   必须是石楠去,因为,教授手中,有着石家的把柄。   王天风这时到了巴黎。   他自然是首先去拜访了老师,带了极其贵重的礼物。   教授看到盒子里的物事,眼睛都散发出丝缕贪婪的目光。   是古墓中的葬品,算的上是国宝级的文物了。浑然天成一块玉,雕刻成了九连环。   “天风的礼物真是贵重啊。”教授眯着眼睛,细细欣赏着玉环。   “教授喜欢就好。学生想在巴黎金融界有一席之地,还希望教授提携。”   “没问题,凭你的才智博学,已经是难得的天才了。”   “谢谢教授夸奖。”王天风神色淡淡,仍旧毕恭毕敬。   “凯瑟琳,快来看看。”教授招呼女儿来看。   金发女郎优雅的走过王天风,悄悄看了王天风一眼。王天风垂着眼眸,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天风,明后日有几场金融界的沙龙,你要是有时间,欢迎来参加。”教授满意的看着王天风。   “谢谢教授。”王天风完美的微笑着。并没有人注意到,眼神是多么的空洞冰冷。   王天风回到公寓,立即发了一封电报给戴笠。   任务开始。   戴笠坐在办公室,手中掂量着数分报告。   王天风真的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过短短几天,巴黎金融界,就已经深深烙印上了一个名字。   戴笠放下报告,拿起桌上的枪,瞄准墙上地图,巴黎的位置。   手指在扳机上,停了一瞬。   ☆、【十四】   明镜和石楠,在酒店门口的旁边,焦急的等待着。名媛名人不断从他们身边走过,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穿着旗袍的中国女人。   石楠联系的一个公司的经理,并没有如约而至。这样,他们便没有机会进入晚会,明镜没有机会跟大集团商议谈判,石楠,也没有机会进行刺杀。   不管在上海在南京多么风光,在巴黎,他们仍是卑微渺小的。   “要不,咱们走吧,可以等明日后日,去他们的公司谈判吧。”明镜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豪华大厅,只是觉得尴尬无比。   “来都来了,何必回去呢?再说,在这里谈合作,更容易成事,也要简单些。”石楠并不打算离开,这是他最好的下手机会。“再等等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宾客们大多都到齐了。门口开始冷清起来。   明镜仍旧在等,却等来了那位经理不参加晚会的消息。   明镜心急,看着人少,就上前去,用磕磕绊绊的法语问道:“先生,我是来参加晚会的,但是把请柬忘在家里了,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进去?”   门卫疑惑的看了明镜一眼,不说话,也不放行。   “算了,明镜,那……咱们回去吧。”石楠自觉对不起明镜,就想先送明镜回去,自己再来执行任务。   明镜点点头,打算向外走去。   一辆汽车缓缓驶来。   明镜没有注意到擦肩而来的人,只是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耳畔响起的虽是法语,但那声音极为熟悉,熟悉的恍若梦中。   “这是我邀请的贵客。”王天风声音很平淡,却掷地有声。   石楠和明镜愣在当地。   门卫见来人是近来声名大噪的金融界翘楚,立即恭敬地躬身邀请。   王天风这时回头,正对上明镜慌乱迷茫的眼睛。   她变了,也没变。王天风觉得这种气场,与过往无二。   石楠最先打破僵局,“既然明镜有认识的同伴,那你就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你是谁?”王天风叫住他。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太过于奇怪。王天风自然而然生出了敌意。   他都不知道,在不小心看到明镜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怎么会冲下车一把拉住明镜。   那也算是克制再三了,他有一刹那希望紧紧抱住明镜。   但是那个人跟明镜在一起,而且,明镜似乎对他很是信任。   王天风不敢往下想。   “成栋,这位是我朋友,石楠。”   “石楠?”王天风脑中登时劈过一道闪电。   南京石家。   □□。   那么,戴笠昨夜密电中提到的□□人,就是他。   明镜怎么会跟他混在一起?难不成,明镜加入了□□?   “哦,这是王成栋,我的同学。”明镜急忙跟石楠介绍王天风。   当石楠瞥见那辆车上走下来的另外两个人,他略微判断出了这个人的身份。他想起明楼的描述,几乎就确定了这个人。   “你好。”王天风上前一步伸出手,“谢谢你照顾阿镜。”   这句话很有意思。   “明镜是我的合作伙伴,应该的。”石楠自然听出了王天风的意思,退一步,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王先生,这是什么人?”凯瑟琳扶着教授缓缓走上台阶。   “教授,凯瑟琳小姐,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妻,明镜。”王天风拉住明镜,面不改色。   石楠闻言,硬生生攥住了袖中的小刀。   明镜反应过来这句法语是什么意思,突然感觉到王天风暗中捏了自己的手。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莫名的相信。   明镜不说话,也就是默认了。   这种沉默,让石楠心中有了些许波动。   教授有一瞬间诧异,凯瑟琳疑惑的看着明镜。   “您好,没有听王先生说起过,刚刚有些失礼了。”凯瑟琳微微抬了抬头,目光莫名的高傲。   王天风知道明镜的性子,又不欲跟凯瑟琳树敌,就拉紧她的手说:“是我邀请她来参加晚会的,明镜是上海经济界的支柱之一,所以……”   “好的好的,我明白。”教授打断王天风的话,“明小姐来参加,也是晚会的荣幸,咱们进去吧。”   石楠在这个时候,退了几步,悄然离开了。   王天风知道他离开,心生戒备,但仍是拽着明镜,进了明亮的大厅。   ☆、【十五】   教授和凯瑟琳,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有些诧异。凯瑟琳回头疑惑的看了一眼这个穿旗袍的中国女人,不屑的微笑着。金色的高跟鞋,缓缓踏上铺着羊绒地毯的螺旋楼梯。二楼的那些几乎不露面的人,才是真正上流社会掌控者。   王天风本应该跟着一起上楼的。   但他在门口停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拉着明镜走到一旁无人的一扇大窗边。   手腕用力太过,明镜皱了皱眉。   王天风眼角瞥到明镜表情,松了手,看向窗外。   大街上车水马龙,但是酒店本就地势高,这时看去,竟有些俯瞰终生的苍凉孤寂。里面大厅音乐声极为嘈杂,这时却也有些缥缈了。   明镜想要启齿,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说,这时突兀看到他,无端生出些许隔阂。   分离久了,模模糊糊都会有些警惕的。   特别是现在的王天风,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势,竟让她望而却步。   “你来,也不跟我说一声?”王天风按压下心中波澜,才敢转头面向明镜。   “我……没有你的地址,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明镜的眼睛素来是干净的,王天风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般干净的眼睛了。特别是,很久,都没有看到眼睛中细细蕴含的情思。   明镜像是自带一种苏州的婉约气质,特别是她静静看着你的时候,让你不自觉的沉沦进她的眼睛中去。   “对不起,是我失误了。”王天风从口袋中拿出钢笔和便签,写好地址递给明镜。   那字,熟悉又陌生。自小,王天风的字就是极好的,岁月浸润后,多了一份收敛,却分明让人觉得锐气逼人。   明镜收到挎包的夹层中,脑中仍是混混沌沌。   “嗯……你来巴黎,有什么事情么?”王天风转身正对着明镜。强烈的灯光被他隔开,在明镜身上笼上一层轻微的阴影。   “生意上的事情。”明镜眼中这时流露出些许烦忧,“上海,没有资本巨头的背景,是很难做下去的。”   王天风眼睛扫过大厅,舞会就要开始。二楼的显贵们,依例都要露面的。   “会跳舞吗?”   明镜愣了一瞬。   “今晚,希望你做我的舞伴。”王天风柔和的笑着,轻轻拉起明镜的手。   明镜垂下眼眸,轻轻的,勾起嘴角。   梨涡,不知道盛得下多少温存。   乐曲响了起来,是华尔兹。第一支舞。   王天风领着明镜,径直穿过众人,走到舞池中央。   人群一片窃窃细语,这个中国女人,太过于耀眼。当然,一些人已经开始思索经济上的利弊,特别是牵涉到王天风,一个方兴未艾的经济领袖。   在学校,舞蹈应该是很重要的一门课。这是技术,不仅是穿梭于上海,更是游走于每一个利益的巅峰。   那是一只温婉的天鹅,轻轻扬起高傲的头颅,轻颤洁净的羽毛。明镜的高傲,这时候愈加显露出来。   王天风有一瞬间的失神。四周光芒太盛,让他更难看清楚周围的人。风琴声音压过人群的声音。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明镜一人。   明镜的旗袍是丝绸的,揽着她的腰,手心竟然出了腻腻的汗水。   她太瘦了。瘦的让人担心,莫名让人担忧,想去怜惜。但又不敢,不敢将她揽入怀抱,不敢有一丝丝妄想。   就是这般折磨人。   他心中恍然有火苗涌出,但是温厚的,感受不到一点过分的炙热。   如此这般抱着她,跟她合着舞步,一气呵成的美感,如流水一般。   对了,明镜就像水。王天风想着,眼神也愈加柔和。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她本是不喜争抢的。但为了家族的利益,竟强迫自己游走于明争暗斗。   这更让人心疼了。   但她,却愈加隐忍,最终超脱出一种高傲。   这又让人敬佩。   仿佛这支舞,不是他帮明镜在巴黎站稳脚,而是明镜给他增光。   原本明镜是紧张的,但是王天风的气场牢牢包围着她。   坚强,温暖,让人安心。   还有,自然而然,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与信任。   有那么一瞬间,明镜觉得他们从未分开。他们,原本就应该如此。太过于自然平常的感觉了。太过于熟悉。   一曲结束,明镜自然而然挽上王天风的手臂。   王天风脑中轰然一炸,这算不算相依相偎。   两个中国人,吸引了这个沙龙所有的目光。王天风的目的很容易就达到了。   明镜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她只是缺少门路。所以当王天风给了她门路,她释放的光芒,不会比他弱。   王天风似是打定主意做陪衬,在一旁手执高脚杯,静静陪着明镜,看她伶牙俐齿,跟香水大亨们周旋。   石楠至少是没错的,在这种环境下谈生意,简单的多。   王天风静静看着登上二楼的服务生。   凯瑟琳跟一位贵族少爷正在跳恰恰。   嘴角若有若无一方笑意。楼梯上的红地毯,极为醒目。   ☆、【十六】   明镜的生意,说好谈也简单,其实只是签几份文件的事。整个过程中,王天风都完美的扮演着未婚夫的形象,对她关怀备至,以至于那些金融人士,说话前都要掂一掂分量。   等她忙完她的事情,王天风就要忙自己的事情了。   某人大约已经久等了。   戴笠并非真的不给他配助手,这时,正好用他们保护明镜。   王天风上楼前,回头看了眼明镜,她正在跟几位富商的夫人老太太聊的开心。   凯瑟琳端着酒杯,正跟那个富少调情。   到时间了。   王天风掐了掐表。   9点11。   他踏上了楼梯,踏上了如血一般都红地毯。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而且有了石楠,更容易给自己洗脱嫌疑。   他稳稳走过金色的走廊。   四周仍是一片欢声笑语。   伪装成服务生的石楠,无意瞥过王天风一眼,走进盥洗室。   王天风默默在门外等待着。   盥洗室四周,都是自己人了。   网已布好,就差收网的人了。   “我知道您听得懂中文。”石楠将教授堵在盥洗室门口,□□上了膛。   “小伙子,你胆子很大。”教授无所谓的笑了笑。   “你以为,我来这个沙龙,就只带着学生和女儿?”   石楠手顿了一下。   王天风捏住袖口的刀片,绕到了楼道口,翻墙爬到盥洗室后窗。   教授没骗人,现在盥洗室的形势,没有石楠想象的那么乐观。甚至可以说,分庭抗礼。   王天风素来是极其果断的。   “教授也清楚,在这里开枪,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石楠仍在周旋,“我只需要您保险柜里的文件。”   “呵,没想到这一群东亚病夫里,还有几个有骨气的。”教授不屑的笑着,“可惜了,还是一群卑贱的奴隶。”   王天风眸子里突然闪现出锐利的光芒,他毫不犹豫,无声无息,飞身割断了那六个隐藏在暗处的特务的喉咙。   王天风掏出□□,指着教授。   教授却一点也不惊奇。   “我早就知道是你。”教授无所谓的笑笑,“要是我死了,那么,可惜了你的那个未婚妻,给我陪葬。”   王天风眯起来了双眼。   “既然来了,就没想着活着出去。”王天风从口袋中掏出了控制器,“要死,就谁也别出去。包括,凯瑟琳。”   “不愧是我的学生。”教授满意的看着王天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你这个巴黎金融界翘楚的地位,谁给你保?”   “我根本就不稀罕,”王天风扣动扳机,“我唯一所看重的,只有中国人这一个身份。”   9点15。   随着地面一声巨大的震动,没人在意这一阵枪声。   石楠早命人准备好的爆破。   “密码是8536,他的生日,和凯瑟琳的生日。”王天风跟石楠按照定好的逃脱路线离开,转到三楼,“所有倒卖劳工的账册,和一些小型的国家文物都在保险柜里。”两人极速走着,已经可以听到慌乱的人群了。“还有一批圆明园的大件,在巴黎大学科研二室的地下仓库里。”   “谢谢。”   石楠第一次认认真真看这个传说中的奇才。   从他悄无声息拿走六条人命起,就已经让人惊讶了。   “不要感谢我,都是中国人。”王天风长叹一声,走到了岔路口,“组织上说了,卖你们一个人情。”   “殊途同归。”石楠紧紧握了握王天风的手,走向一边。   王天风飞快的跑下楼。   在杂乱的人群中,他一把抓住了明镜的手。   她从来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恐慌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煞白。   “你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刚才!”明镜看到是王天风,紧绷的心一下子松下来,泪水莫名其妙流下来。   “不怕了,你没事就好。”   他将颤抖的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明镜死死攥着的西服袖子。   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这样担心过一个人,这样贪恋他的怀抱。   在慌乱逃离的人群中,仿佛定格了他们。   计划实施的很完美。趁乱,离开了酒店。   等待明镜睡熟,王天风才开始发电令。   计划成功。   公寓很小,但是足够他们两个人。   昏黄的灯光下,明镜在他的床上熟睡着,两手紧紧抓着被子,还是紧蹙着眉。   王天风等待不多时,不过是一条嘉奖令。   他起身坐到床边,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抚平她的蹙眉。   明镜突然梦中呢喃。   “成栋……”   “我在……”   王天风抓住她的手。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再也不想放开。   ☆、【十七】   清晨,明镜是听着塞纳河上汽轮的声音醒过来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渗进来,明晃晃暖洋洋的。   明镜感觉到了阳光的耀眼,迷迷糊糊清醒过来。   等她回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一切,扭头发觉,王天风合衣趴在桌子上睡着,手臂下面,压着一份打了一半的经济论文。   明镜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他变了很多,比起当年还是学生的王成栋,成熟了很多。   他,开始更多的给人一种安全感。   王天风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迷迷茫茫中,正对上明镜清亮的眸子。   心神激荡。多少年来,他所盼望的,不过是早上醒来,可以看到她静好无恙。   “早啊!”明镜拿过他搭在一旁的外套,随手递给他,“抱歉,我在这里,你都不能好好睡一觉。”   “没,没事,我睡的很好。”王天风看起来心情极好,“真的,你在这里,反而是我这一阵子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明镜“噗嗤”一下笑了,掩着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一边。   谁不是呢,多久了,这也是明镜最安心入睡的一次。   “尽会说好话。”   王天风突然觉得,窝在心里的那些不快,尽数散去,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他突然有些慌乱,有点不知道怎么跟明镜相处,手足无措。   到底不是那些普通人,他所学习到的,不过是风月间里假情假意,如此面对着自己的真心,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手该往哪里放了。   “但是,别指望我这么轻易原谅你。”明镜眼睛中泛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换了地址也不告诉我,这么多年毫无消息,你让我怎么捱过来呀!”   “我……”   “不管,你该怎么补偿本大小姐,自己看着办!”   王天风面对着明镜这般少有的撒娇撒痴,心中竟然涌上来点点苦涩。   她之前这个样子的时候,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那时,他们还是同窗,无所顾忌,交心而处。   他,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暗下决心要护明镜一辈子的吧。   “明大小姐,可怜可怜我这个穷学生吧!”   同样的回答,以前,是玩笑似的,没有那么多顾虑的嬉闹。现在,隔了那么多人和事。   王天风不自觉的,语气极其轻柔,甚至,有些时过境迁的沧桑。   明镜恍然听到这个答案,触动了记忆最深的那些东西。   “对不起。”   王天风看不得明镜暗淡下去的眼睛,心中一动,将她拉到怀里。   明镜一僵。   “见到你,就是天意,我不会再毫无消息了,放心,等我提交了结题报告,我就马上回上海。”   明镜闭了闭眼,压下内心的苦楚和那一瞬间涌起的泪水。再次睁眼,又是明媚的笑意。   “走吧,穷学生,本大小姐请你吃早饭!”   明镜自然而然拉起他的手。   王天风一瞬间失笑,“明大小姐,再怎么说,您也是客,这点饭钱,我还是付的起的。”   “嗯,反正我也没带钱。”明镜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歪头看着王天风问到,“咱们去塞纳河边看看吧!”   “好。”   阳光,微风,一双人,刚刚好。   ☆、【十八】   石楠将刺杀的痕迹处理的很干净,他到清晨,才堪堪入睡。毕竟王天风给的提示太过重要,他和他的行动组,连夜“洗劫”了教授的家。带回的一大批文物,在今晨秘密送上了回国的火车。   等他睡醒,已经是下午了。听酒店的服务人员说,明镜到现在还没回来。   明镜跟王天风,好像真的跟度假似的,四处游玩。他好像全然不在意,巴黎还留下一堆琐事,需要他去处理。   当然,石楠在香榭丽舍大姐看见手挽手漫步的两人时,无奈的苦笑。明镜素来是不喜拘束的,王天风又是胆子极大的天才人物无人拿得准,越是危险,他俩越是胆大包天什么也不顾了。   “抱歉了,我出现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二位的好兴致。”   风镜二人不经意看到石楠,只得走过去打招呼。   “石大哥,我一直跟成栋在一起,也忘记跟你说一声,让你担心了。”   “明镜跟王先生在一起,我自然是不用担心的。”石楠笑看着王天风,说:“黛尔公司刚刚派人送来几份合同和文件,还需要明镜回去签一下。”   “那是自然,”王天风将手包交给明镜,“本来就是谈生意的,今天一天也逛了很久了,别耽误你的正事。”   明镜点点头,有些依依不舍,“成栋,那我,先回去了。”   王天风点点头,“忙你的吧,我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伸手抱了明镜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回上海。”   说罢,王天风招招手,向着街对面走去。   果真是不同于常人。石楠看着王天风的背影,心中惊叹。果断决绝,极清事理。又看明镜,她也丝毫没有怨怼留恋的小女儿心思,坦坦荡荡。   石楠对这两人,多了更多赞赏。   王天风的确是要有要事去做的。   比如,接到他导师去世的消息,忙着奔丧,接手事务,再比如,安慰凯瑟琳。   他磨蹭了很久,卡着合适的时间赶到教授家里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只有厨房和盥洗室有着点点灯光。他按了下门铃,凯瑟琳的房间灯亮了起来。   她应该是刚刚洗完澡,只穿着浴袍,眼睛仍是红肿的。   凯瑟琳突然遭受这种打击,碧色的眼眸无神绝望,平添了一种迷茫和慵懒。   “凯瑟琳。”王天风整了整西装,十分沉痛。   “老师的事情,我刚刚知道,我……”   他还没有说完,凯瑟琳突然上前拥抱了他。   沐浴露的香气,自带一种迷幻,可以催发□□的迷幻。   凯瑟琳本来就是难得的美人坯子,身材姣好,家境优越。   王天风适时的住了嘴。   他缓缓伸手拥抱着凯瑟琳。   这个时候,需要他,体现一种绅士形象。   凯瑟琳抱的更紧了,她一直在哭。   “王先生,我只有你了。”   王天风冷冷扫过屋子。   一切摆设都非常的完美,完全没有被入侵过的痕迹,他全然不相信,那是石楠的行动组做出来的。   凯瑟琳的心思,未免暴露的太明显。   “王先生,王先生……”凯瑟琳的声音轻柔,玫瑰的香气喷在耳边,酥酥麻麻的。   她细长的手指,轻轻滑下王天风的后背。   王天风转过脸,正对上她迷蒙的双眼。   这种招数,对付富家公子还可以。   他心中这么想着,却仍是低头浅浅吻上她的唇。   唇膏是今春的新品花漾系列。   这个凯瑟琳到底想做什么?   凯瑟琳一把抓住他的手,往浴袍中探去。王天风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了句,“去床上”。   凯瑟琳不顾一切都吻着他,将他推到卧室,脱下他的西服外套,按到床上。   王天风立即警觉起来。   屋子里,灯光幽暗,她的床上,都铺满了玫瑰花瓣。   就在她要伏到自己身上,拉开浴袍扣结时,王天风猛然坐起,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但是迟了。   凯瑟琳颇有兴趣的转着他腰间的□□,不顾自己被反扣的手,将枪直直对着王天风的心脏。   “王先生,来祭奠我父亲,带枪做什么?”   说罢她突然向着窗帘棍开枪。   帘子“啪嗒”掉落下来。   王天风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   明镜和石楠,被凯瑟琳绑架了。   这个位置,刚好看得见他进门以来发生的一切。   明镜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石楠则是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知道的,这段时期巴黎并不安稳,带把枪防身。”王天风笑容恳切真诚,却仍然扣着她的手。“但你绑架明镜和石先生,是什么意思呢?”   “哼,”凯瑟琳不屑的笑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凭空冒出一个未婚妻,他杀死了我父亲,我再傻,也看得出来不对劲。”   王天风仍旧淡定的微笑着。   他在赌,赌凯瑟琳在诈他话。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必须相信石楠真的处理好了现场。   石楠这个时候不再是漠不关心了,他盯着凯瑟琳,眉头渐渐紧促。   “她真的是我的未婚妻,这位石先生是我们的合作伙伴。至于老师的死,我是真的不知道。”王天风坚持他的判断。   凯瑟琳的眼睛直视着王天风。   拿着□□的那只手有些颤抖。   王天风突然听到很低声的呢喃。“不管怎样,我也要杀死她,她抢走了我的爱人。”   石楠在那一瞬间挡到了明镜面前。   王天风下意识扑倒了凯瑟琳。   枪打偏了,只是擦伤了石楠的后背。   凯瑟琳扔不放手,向着明镜再次艰难的举起枪。   明镜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石楠听到身后一声枪响,紧紧抱住明镜,将她护在怀里。   血液顺着床褥流下来,仿佛玫瑰花汁一般。   甜腻腻的。   ☆、【十九】   七年后苏州   “既然要做地下工作,我给你改一下名字吧?”   “阿诚哥想怎么改?”   “换个字吧,”明诚沉吟了一会,“音,改为茵。”他在木桌上,用手沾着茶水,写下这个字。   “我看可以。”明楼点点头,“徽茵,以后你的代号,就是夜莺。”   “好。”朱徽茵点点头。   明楼把明诚带在身边,无非也是想让他接受组织内部的教育影响。何况他也在巴黎学习过一段时间。   这是苏州的一个园子,曾经的小学,后来石楠给整个盘了下来,成为□□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点。   明楼成功发展了朱徽茵,就在石楠的这个园子里面。   明镜在花堂,跟黎叔商量一批药品的事情。   “要是能直接从香港运进来,就不要走海关。”石楠拿着几份电报放到桌上,“汪精卫投靠日本以后,汪芙蕖安插了不少人在海关,小镜要是不想再跟汪家有什么瓜葛,还是少接触的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亲自去一趟香港接货。”明镜正在盘算着,看见明楼明诚和朱徽茵进了屋。   “都交接好了?”黎叔问到。   “是,我的代号,就叫夜莺。”朱徽茵点点头,走到明镜身边,“姐姐,你什么时候加入组织啊?”   “我……”明镜迟疑了一下,看向石楠。   “明董事长身份太特殊,她只能作为红色资本家活动,不过说回来,等到明董事长跟石楠结了婚,也就是自己人了。”黎叔笑着看着这两个人。   明楼心中一动,跟明诚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镜有些羞涩的笑了笑。   明诚使了个眼色,明楼跟着出了门。   “他回来了。”   明楼眼神一暗。   “戴笠给了他特务处副处的位置。”明诚压低声音,“内部的人都不是很清楚,现在的军校,是他负责的。”   明楼暗暗的计算着。   屋子里,明镜跟石楠正说着话,岁月静好的样子。   自从七年前,明镜从法国回来,生了一场大病后,明楼就再也没怎么听到过关于王天风的消息。   直到今年初,戴笠的蓝衣社变成特务处,公布名单里,有王成栋这个名字,才引起了明楼的重新重视。   今天明诚给他的消息,实在让他心惊。他开始担心姐姐。   七年了,这七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石楠和明镜捱过了北伐战争,捱过了九一八,捱过了淞沪会战。   乱世中的相濡以沫,让人感动。   明镜似乎试着去忘记王天风这个人,直到看起来真正忘记。   但当听到石楠和明镜要订婚的消息的时候,明楼半天没缓过神来。   他所担心的,终于要发生了。   “还有一个更不好的消息,你要不要听?”明诚无奈的看着屋内,小声询问。   “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好的消息?”明楼无所谓的问到。   “上级任命,毒蜂接任上海站情报处处长。毒蜂,是他曾经的代号。”   明楼冷漠的回头看着明诚。   “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点好消息?”   “我还没说完……”明诚无奈的笑笑,“后天到任。”   明楼想了想,进屋跟黎叔商量,“不如后日就让大姐去香港,趁着这段时间还安宁些,早些把药品运回来。”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明镜点点头,“早些办完,心里也踏实。”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黎叔嘱咐道,“实在不行,给你把枪防身。”   明镜神色一变。   石楠看到明镜脸色,忙岔开话题说,“我跟她一起去吧,顺便去香港还有些别的事情可以一块办了。”   黎叔思索了一下,同意了。   明镜留在苏州,明楼便先回来上海。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了汪公馆。   “老师,之前高原先生说的那个股份,学生觉得可行。”   汪芙蕖品着茶水,点点头,“你继续说。”   “日货要在上海打开市场,就需要强大的企业基础做支撑。而汪氏企业素来是上海的头把交椅,能够谈拢这单生意,老师要是想在上海做大,会容易的多。”   “明楼啊明楼,分析的不错。”汪芙蕖满意的拍拍手,“可是我就是有一个问题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姐姐怎么不去谈判啊?”   “哎!”明楼叹了一口气,“老师,您也知道,我明家现在就是靠几个小厂子撑着,虽说面子上看着大,那也是沾了老师的光。我们家要是谈这门生意,就算拿下来啊,过不了几年也得砸了……”   “哎呀叔父!师哥好容易来一回,你们怎么就谈起来没完没了了!”   汪曼春在会客室门口气着一跺脚,“师哥是来带我出去玩的,有什么事情你们不能改天再谈吗!”   “好好好,不谈了。”汪芙蕖一看侄女快要发火的样子,忙着把明楼往外推,“好好玩玩去吧!”   “好,老师再见。”明楼起身鞠了一躬,出门拉着汪曼春坐上汽车。   “师哥,我听说光明大剧院刚刚有新电影,你陪我去看吧。”   “好啊。”明楼哄着汪曼春,就去买电影票。   买票的人太多,推推搡搡,挤挤攘攘。明楼感觉到有一个人就贴在自己背后。   “别来无恙啊。”   明楼面色如常,但心中仍是惊惶。   “王先生,别来无恙。”   ☆、【二十】   汪曼春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看着黑白银幕上的爱恨情仇,自己也极其投入。   明楼却是心中忐忑,手紧紧攥着衣袋里的纸条。期待,又恐惧。   王天风素来是不走寻常路的,若不是这张纸条,明楼甚至会怀疑刚刚他有没有来过。   电影怎样,明楼并没有注意,但这段时间,却是极其煎熬极其缓慢的。   散场后,明楼急着送下汪曼春,立即回了明公馆。   刚进门,阿诚就急急忙忙迎上来,面色急切又惊慌。   两人一看对方的脸色,心中均是咯噔一下。   “你见到他了?”   “是,他说是来拜访,用的王成栋的名字,我便认出来了。”   “来做什么?”   “他给了我这个。”阿诚递上信封,里面薄薄一张纸。   萋萋芳草忆王孙。   七个相同的字,都是蓝黑墨水,硬朗的钢笔字。不论是信纸还是便签,都透出一种冷漠,陌生的冷漠。   “萋萋芳草忆王孙……”明楼细细揣测这几个字,“萋萋芳草……忆王孙……忆王孙……”   “会不会是给大姐的?”   “不会。”明楼心中有些不安。   七年前在巴黎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大姐石楠和王天风,谁都不知道。明楼只清楚,在大姐回来后,大病一场,然后去南京石家别馆住了好久,一年后又回了苏州老宅。   公司的事情,她一点都没落下,但是大家都清楚的感觉到,明镜不再是曾经的明镜了。   她现在,是一个真真正正足以叱咤上海经济界的总裁。脱去了稚嫩,变得拒绝一切的帮助,一人抗下所有的事情。   但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大家也都不敢问。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镜再也没有跟王天风有任何联系,甚至不允许提起他。她开始刻意的去接近石楠,刻意的相信,刻意的依赖。   本来已经渐渐平息了,却让王天风的出现,彻底打破。   明楼不敢去想,他不能确定这场腥风血雨会发生什么。   “忆王孙……忆王孙……”阿诚一直重复着,“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明楼猛然转身,跟阿诚面面相觑。   “杜宇现在在哪里?”   “……南京。”明诚心中一跳。   “那他手里的账呢?”   “苏太太说,已经安排人去截了。杜宇倒卖鸦片,这次是非杀不可。”   明楼急得来回踱步,“王天风这是要去保杜宇。”   “那他为什么告诉大哥?”   “他是在提醒我,提醒我什么呢?”明楼百思不得其解。   “大少爷,阿诚哥,先来吃饭吧!”阿香收拾好餐厅过来叫。   “对了,大小姐刚刚来了电话,说是在香港办完事情后,要跟石少爷会南京处理些事情。这几天就动身,先不回来了。”   阿诚猛然抬头看向明楼。   “快去联系黎叔!”   “不用联系了……你忘了吗,石大哥说要顺路处理些事情。”   “不能,一定要阻止他们,跟黎叔说取消这次行动!万一他们在南京见面……”   “我去打电话!”阿诚快速跑去,拨通明镜酒店的房间号码。   前台转来消息,说客人中午就退房离开了。   明镜听石楠说了这次要处决杜宇的时候,二话不说表示支持,跟着去了南京。   杜宇是汪精卫的人,参与走私倒卖鸦片高,捞了不少利润。石楠的任务,就是拿到他的账簿,并解决这个败类。   这是□□南方局的命令。   明楼阻止不了。   他只能默默祈祷,这两个人,千万不要碰上。   当然,这两个人压根也没想到,会在南京碰上。   “我替你揽了这一摊子烂事,不是我的义务,更不是我的责任。”   “当然,劳动王处长出马,是杜宇的荣幸,”杜宇殷勤笑着递上茶,把大本大本的账簿放好。   “你该谢谢戴局长给你一条命。”王天风抽出账簿下压着的支票,看也不看收了起来,“账簿你自己最好先改好,我自然会有办法让上面查不出来。”   “哎哎,好好!”杜宇点头哈腰送王天风出了门。看着汽车开远,狠狠啐了一口。   “以为有着戴笠就高到什么地步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处。”   王天风回到住处,写了封信并那支票,一块给戴笠送了过去。   他本想着调明楼这一组来接这一档子事的,自己在上海还需要处理好些事情,戴笠临走时发的急电,他便只能自己来了。   平生最恨这些发国难财的,这时却要给他们收尾,想想都难受。真想找人一枪毙了他。   ☆、【二十一】   明楼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跟明镜说。   就说王天风回来了,他在南京?   天知道明镜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明楼怕的是,她说不定会影响石楠的任务。   他一晚上都在思考,怎样才能间接的告诉石楠不要拉上明镜参与他的任务。可是石楠却是个麻利的,就在明楼苦苦思索的时候,明镜已经在南京商会的高级酒宴上了。   “那个就是杜宇。”石楠一边跟明镜跳舞,一边指了指坐在吧台旁喝酒的胖子。   “他的公文包里,会有一份牛皮纸的文件夹,如果有机会,拿到它,然后送给张叔。”他给明镜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一位长者。   “是什么?”   石楠定定看着明镜,目光十分复杂。   “好吧,你不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明镜无奈的笑了一下,跟着石楠离开了舞池,向吧台一侧走去。   石楠的安排是极好的,吧台的服务生是自己人。酒里面随意撒了些药粉,不多时,杜宇就离开向洗手间走去。   明镜刚想上前拿那公文包,却突然看到了杜宇身旁黑衣人的侧脸。   那张完全不能忘记的脸,仿佛枪声鲜血都历历在目。   明镜下意识退后一步,隐到人群中。她想细细的看一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他的帽檐压的太低了。人群纷杂,却是看不清晰。   那人又压低了帽檐,似是无意的挡了挡脸,随手拿过刚刚杜宇的酒杯,凑到鼻下问了问。   明镜看的清楚,他的手分明顿了一顿。   只见他轻微招了招手,把守楼梯的几个服务生立即走了过来。明镜心中震惊,她再不清楚局势,也该清楚这是个陷阱。   那石楠岂不是很有危险。   “明小姐,您时间不多了,快点拿到文件。张叔在门口等您。”   一个不起眼的女子突然凑到明镜耳边,快速又轻生的说了这句话。   明镜诧异,但也稍稍放心,他不是孤军奋战,自己这边也有人。   再抬头时,那人已经离开了,公文包却还在那个角落。明镜趁着人多,拿了文件便转身离开。   王天风刚刚离开几步,突然想到公文包还在那里,急忙转身,却发现包已经被挪动了位置。   他抬头,刚好看到拐弯处她的侧影。   人群中,那么明显,有那么模糊。   他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不想怀疑自己看错了。   “处长?”   “拿一份今天参加宴席的人员名单来。”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惶恐。   名单上一页一页扫过去。   石氏集团总经理石楠 携未婚妻明镜   王天风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未婚妻三个字。   他仿佛听到七年以前,年轻气盛的他,对着教授和凯瑟琳说:   这是我的未婚妻,明镜。   千载刹那,刹那千载。   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过,才能在相知相思后,形同陌路。   明镜。   明镜。   王天风突然醒悟过来。   她在这里。   七年了。   王天风推开杂乱的人群,向着明镜离开的方向跑去。他在寻找那个身影。   曾经在慌乱中,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姑且相信,这一次,不会在错过。   户外的冷风吹进来,让迷乱的大厅稍微清醒了些。   他看见月光下一个旗袍女人,孤独又华美,缓缓而行。   ☆、【二十二】   明镜走的迟疑,她担心石楠。他只是说要处理组织上的任务,但单看杜宇那边派来的人,就知道这不是他最初想象的那么简单。   杜宇那边派来的人,是他吗?   明镜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躲藏什么。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隔绝他。可是隔绝就是那么生硬。她有时候都不敢相信,这么冷血的人是自己。   她说不清楚,对王天风,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甚至有时候她觉得,没有王天风的日子,就如同在梦中,梦中的事情都是可怖的,冷漠的,没有人情味,在梦中,她就可以那样将就的活着。   但等她醒来,有了王天风,才会活过来。那样的生活,有他的陪伴,她才是明镜。   内心,是不想那么将就,不想作为傀儡,面对时代,毫无抗拒之力。   有一种梦将醒的错觉,总觉得,他来了,梦就该醒了。   明镜似是听到召唤似的,不自觉的回头望去。   门口真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是愣愣的。   独立风中月下。那些嘈杂纷闹,都不存在了。   只有他们两个。   四目相对。   曾经天涯咫尺,现如今,咫尺,也就是天涯了吧。   风刮过明镜的面庞,湿湿的,凉凉的。   她看见他急切的朝自己跑来,大喊着什么,努力挥动着双手。   她什么也听不见,渐渐的,泪水溢出来,也看不见什么了。   他,憔悴了。一袭黑衣,竟有些单薄。   明镜怕是真的睡过去了。   宁愿这般睡过去吧,还好梦里有他。   直到她被那个熟悉的怀抱揽住,重重跌倒在地上。身上的疼痛才让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到处都是尖叫声哭泣声,但那挡不住枪声轰鸣,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火了。   “别动!小心!”他紧紧的护着她,明镜分明听到子弹飞过自己,打到远处汽车上,乒乒乓乓。   已经是第二次了。   好像只要是有枪声,就有他,穿过重重人群,找到她,抱着她。   如果说乱世中,有一人会在枪炮声中拉住自己的手,那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她恍惚中竟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自己会不会贪恋他的怀抱,上瘾,不可自拔。   外面枪声渐小,但酒店里面仍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处长!我们主任呢?”   王天风猛然反应过来,这一切,肯定是石楠那个组弄的。拖泥带水,还彻底暴露。他们组织上怎么挑他来刺杀杜宇?   他妈的石楠,这个神经病!他怎么能带明镜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他想抓到他,凌迟都不足以解恨。   “处长!处长!”那小卫兵以为王天风没有听到,放大了声音喊道。   “你们主任在里面自己去找!”王天风怒极,就要拔出□□。   可是他突然想到了明镜。   她也是吓懵了的样子。   “是!”那小卫兵看得出这个处长脾气大得很,立即拔出□□向里面跑去。   王天风扶起愣愣的明镜,紧紧抱着她叫她的名字。   “阿镜,阿镜别怕,我在这里,咱们马上走,马上走,离开这里。”   “成栋?”明镜稍稍回过神来,扭头看着王天风。   她突然很想哭。   明氏集团的总裁不能哭,但成栋的阿镜,随时都可以哭。   还好,还好有一个人,他愿意珍藏她所有的眼泪。   “成栋……”   “阿镜,我在。”   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在。   ☆、【二十三】   七年,八十四个月,将近两千六百个日夜。   不相见,更相念。   就算如何欺骗自己,把自己锁进坚固的牢笼中,也无法埋葬真心情意。   很多时候,我爱你这三个字,就在于说没说出来。   她疯狂的躲避,无非是不想承认这一份爱。   他努力的去做,无非是要坚守心中唯一的情。   可是这就是所谓的错过吧。   他抱着微微颤抖的她,想在乱世给她最坚固的依靠。   “处长!您没事吧?”   王天风慢慢回过神来,警察军队满满当当堵了一院子。   “没事。”王天风慢慢扶着明镜站起来。   明镜只是觉得安稳,慢慢安静下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想到石楠还在酒店里,心中又惊又怕。   “你过来。”王天风向旁边一个小伙子招手,“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我叫郭骑云。”   “好,郭骑云,”王天风从怀里拿出钥匙,“把明小姐送回我公寓,劳烦邻居鲁佩斯太太帮忙照料她。”   “是!”   在不能确定杜宇死没死的情况下,留明镜在这里,就是拿她的命赌博。他绝对不允许。   看得出来郭骑云是个实诚听话的,王天风姑且只能这样保住明镜。   一片混乱中,送走人也很简单。   王天风确定明镜安然无恙离开后,才转身进了酒店大厅。   最好的结果,是杜宇死了,石楠离开。   若只是革命关系,王天风还是欣赏石楠的,乱世中还有赤子之心,也是难得。何况在军统,见到的哪个不是只顾发着国难财,国不国,好像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一般。   他穿过一片混杂的大厅,慢慢走着,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情。   当他看见杜宇只是受了轻伤时,他仍是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愤恨和遗憾。   “王处,你说的果然没错,多亏听了你的早做准备,果真是延安的人!”   “抓到人了?”   “放心,都抓到了,刚刚让人给押回去,咱们慢慢审,一窝端。到时候论功行赏,必然少不了王处您的。”   “客气了。”王天风心中愈加复杂,若是石楠被抓走了,牵扯到明镜该怎么办。   不行,无论如何得封他的口。   “王处,王处。”杜宇见王天风神色阴暗,心中细细打着小算盘。“您先忙,我去趟医院,这里就交给您了。”   “是。”王天风微微躬身,目送他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王天风叫了几个副官接手,自己一个字没说,向着公寓跑去。   但当他见到一脸茫然的鲁佩斯太太时,他才发觉出了事。   “王先生,并没有什么明小姐拜访呀。”   杜宇。   果真是老油条。   他立即驱车去了杜宇私宅。   单凭他在维也纳学习的东西,在第一次进杜宅的时候,他就发觉了暗道的存在。   看起来,还是个私狱。这罪名可不小。   明明是汪精卫的人,戴笠怎么想要救他?   王天风细细思索着几份跟戴笠的密电,随手开了几道门,进了地下的一个暗道。   这更像一个迷宫,四周都是灰墙,隔几步一盏孤零零的灯,白花花的耀眼,及其冰冷。   王天风小心翼翼走着。一个人都没有,但地上的泥土脚印说明刚刚许多人经过。   他顺着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另一条暗道,在暗道尽头,一扇铁门后,光芒恍恍惚惚,更像是火光。   他轻轻敲开门。   铁链子上牢牢拷在墙上的,正是石楠。   ☆、【二十四】   明镜恍恍惚惚醒过来,只是想着自己脑后受了重击晕过去。这时却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等她稍微清醒过来,只觉得身上极累,这才发觉自己被反绑了。   “明小姐,属下失职。”   明镜听出那声音应该是送自己的那个小伙子。   “这是什么地方?”   “杜宇府上,估计是个私狱。”   明镜瞬时警觉起来。   “成栋呢?”   “啊?”郭骑云显然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就是你们的王处长呢?”   “属下不知道。”   铁门吱呀一下子打开,杜宇背着手走进来。   “明董事长,久仰。”   明镜冷哼一声。   绑了自己,无非就是威胁两个人。   “还请明董事长跟杜某走一趟。”后面几个穿制服的,不由分说就封了明镜的嘴,拽着他们走了出去。   走到一个铁门后,杜宇冷笑一声。   “果真。”   明镜看着他,更加担心王天风和石楠的处境。只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谈话声。   “你要杀杜宇。”   “是。”   “你知不知道单凭这句话,我就可以一枪毙了你。”   “你不会。”   “口气别这么大。”   “董岩大哥跟我提起过你。”石楠突然低下声音。   “我不认识什么董岩。”   “好,那我也相信你不会杀了我。”   “为什么?”王天风很奇怪,这个人从哪里来的自信,敢这样对他说话。   “你难道不想问清楚一件事情吗?关于,我的婚事。”   王天风和明镜同时愣住了。   杜宇转身笑看着明镜慌乱的神情,悄声说:“没想到,明董事长真是个传奇人物。”   “不想问。”王天风笑看着石楠,“她只能是我的人,不管前生,今世,还是来生。”   明镜突然控制不住,险些哭出来。   “好。”石楠沉默的很久,终于松了口。   “你听着,今天的事,跟明镜没有任何关系,全是我一人所为。”   王天风突然觉得他怎么会傻到来面对一个傻子。   他说这句话,明摆着就是给明镜脱罪,可也明摆着定了明镜的罪,承认了她去偷文件。   王天风上去就扇了石楠一巴掌。   “这是你欠我的,我把阿镜交给你,你是怎么保护她的?”   “……她从来就不属于我。你的东西本该你自己保护。”   王天风盯着石楠的双眼,看到了他的无奈苦笑。   “真是出感人的大戏啊!”铁门突然打开,杜宇拍着手走进来。   “没想到王处长,是个这么重情重义的人。”   ☆、【二十五】   王天风心中一沉,他冷冷回头,果然,明镜和郭骑云都在杜宇身后,被捆着。   “早该料到的。这是个陷阱。”   “但是只要我带走明董事长,你就一定会来自投罗网。”   “我小看你了。”王天风正视着杜宇,脑中迅速的思索到底怎样才能保住这一切。   “人不可貌相,我这是在给王处长经验。”杜宇一把拽过明镜,掏出□□对着她。   “这种方法,太老套。不适合您用。”王天风握住手中的枪,想尽办法周旋。   “适不适合我用,那得看对谁。”杜宇冷笑着,“要是戴笠那小子知道他手下大将跟延安有关系,你猜会怎样啊?”   王天风看着明镜惊慌的眼神,愈加不舍。   “条件?”   “我觉得我们已经不能谈条件了。”杜宇动了动枪,“我不过,就是在你死之前,折磨一下你。”   “这样啊。”王天风微笑着点点头。   明镜都没看清楚,王天风到底速度多快。她只觉得脸上溅上了热乎乎的东西。   “有的时候,枪不是一切。”   王天风收起手中的刀片,反手夺过杜宇的枪,朝着他心脏就开了一枪。   “好枪撂在蠢人手里,一样不起作用。”   毫不犹豫,行云流水。   明镜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   入目皆是血红一片。   他杀人,素来是连眼都不眨一下的。不管是凯瑟琳,还是杜宇。   杜宇不敢置信,死不瞑目,手腕处鲜血仍在喷溅,沾脏了明镜和王天风的鞋。   众人完全看懵了。从来只听说过毒蜂深不可测,这时见识到可以用刀片打败枪,更是心中敬畏。   只有王天风自己知道。   他思索了太久戴笠的电报,终于反应过来,他准自己除去这个劲敌。   那就杀了。   他颤抖着给明镜松了绑。   他甚至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   一直在颤抖。   并不是只有失去才会珍惜,当他意识到可能要失去的时候,他的天都要塌了。   谁的命他都不在乎,唯有明镜,她绝对不能死。   自小到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护她一世周全。   哪怕,将自己最阴暗最恐怖的那一面暴露出来。   明镜仍旧在耳鸣。   脑中混乱不堪。   她仿佛知道了自己到底在躲避什么。   她不能承认,王成栋是个杀人机器。   她不能原谅,王成栋自始至终都在骗她。   她是经历过死亡的人,所以将生命看的极重,但是她不能忍受,王天风毫不在意的杀死一个人。   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毫不犹豫的杀死了凯瑟琳。   她其实是有些羡慕那个法国姑娘的,她可以大胆的跟他表白。   都是女孩,那些小心思,明镜看得出来。凯瑟琳是真的喜欢王天风。   但她忘不了,他开枪时眼神多么淡漠。   她这是害怕,有一天,两人真的站到完全相反的两面,他会不会也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   她终于意识到了。   自己就是另一个凯瑟琳。   自己爱的人,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意识到他是谁。   但她明明是清楚的!   所以她会那样怕。那样怕分离,那样怕对立。   很久以来,他都只是信中的一个名字,那个王天风,是明镜想象出来的。   想象和现实,差距太大。   她不自觉的想去躲避,她想跟她心中的王天风生生世世。   而不是这个视人命如草芥,随时都会扣动扳机的人。   她怕他杀人,更担心他被杀。   矛盾太多,就彻底乱了。   可又明明清晰的很,她爱他,或者,她爱的不是他。   明镜无意识退后一步,错过王天风扶她的手。   她想回家了。   她想回到学校。   她想那个学生时代的王成栋了。   玉观音还在脖子上挂着,染上了体温。仿佛当年柳荫下,一缕微风的温度。   ☆、【二十六】   “我以为,你会早些处理掉他。”   戴笠穿着军装,突然从暗处走了出来。   王天风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除完内贼了,那么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戴笠毫不在乎,仿佛再问一张废纸怎么扔掉一般。   王天风这才发觉,戴笠将计就计设了更大一个局。这些人,都是戴笠的人。   他确实请鲁佩斯太太联系了董岩,但是现在这种形式,就算董岩的人来了,可能是另一次自投罗网。   “您觉得呢?”王天风不动声色反问回去。   戴笠慢慢走近明镜,明镜看他不怀好意的眼神,不自觉的往王天风身后退了一步。   王天风自然晓得戴笠连身边女特务都不放过,斜跨一步挡在明镜身前。   “我觉得,应该死。”戴笠把目光转向王天风,颇有意味的笑了。   明镜看着奄奄一息的石楠,心中悲痛。她伸手抓住王天风的袖子,想要请求。   戴笠装作没有看到这些小动作,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   “明董事长今日受惊了。”   这句话意思就清楚的很了。   明镜拉着他的袖子。   “不要……求你,不要再杀人了。”   王天风思思盯着石楠的眼睛。   “不要杀人了……”   王天风握着枪的手一直在颤抖。   “求你……”   “阿镜,要好好活着。”石楠突然发话了。   他看着王天风,点了点头。   “不要杀人了……”   王天风举起了□□。   戴笠在走廊尽头听到枪声,满意的离开了。   明镜无力的垂下手,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白衣被鲜血染透的石楠,永远闭上了眼睛。   “你疯了……”   王天风失魂落魄的闭上眼睛,耳畔只剩下明镜的呓语。   “你疯了……”   疯了?   疯了……   是啊,我本来,就是疯子。   ☆、【二十七】   “为什么?”   王天风没有说话,他可以挡得住一切流言蜚语,唯独挡不住明镜的质问。   “明小姐,处长也是为您好……”郭骑云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虽然不知道这几个人什么关系,但单凭现在僵硬的气氛,谁都知道不对劲。   “为我,就要杀死别人吗?”   王天风只是觉得劳累。身心俱疲。   他后悔了。   他知道明镜不喜欢这些的。   他也早就猜出,明镜七年跟他断绝联系,无非是怨他隐瞒身份,不喜他做这些杀人的勾当。   无可奈何。   明镜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王天风一怔,但仍是下意识一把抱住了她。   “阿镜!”   鲁佩斯太太专门泡了茶。   “他是个特工。”鲁佩斯太太没有否认这一点。   “但是他从来没有滥杀无辜,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说,他是个非常孤独的人,从来没什么朋友。”   明镜靠在床头。   四周都是他的气息。   “但他是戴笠的人。”   鲁佩斯太太低下了头。   “他杀了石楠。”明镜仍是浑浑噩噩。   “我们……已经订婚了啊。”   “明小姐……”   “他骗了我那么久……”明镜像是魔怔了一般,“我那么想他的时候,我特别希望他陪在我身边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在杀人……”   “石大哥……算是我的恩人啊……”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王天风在门外停下脚步。   鲁佩斯太太听到了动静,忙过来开门。   明镜第一次见到穿军装的王天风。   自有高傲气派。   但那□□极为扎眼。   她常做噩梦,就想到凯瑟琳临死前绝望的目光。不敢置信的绝望。   “你好些了吗?”   明镜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   她宁可浑浑噩噩,可是一旦想清楚了,就彻底完了。   “我跟戴笠的协议,端掉上海地下党,保你的命。”   明镜一时间竟没听懂王天风说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可是,我不会再骗你了。”王天风拿出□□,交到她手上,“我不可能不杀人,我只要你活着。”   “你若是生气,就开枪,权当为石楠报仇。”   明镜双手一抖,枪掉到被子上。   她不敢拿。那是死神。   王天风冷冷看着那把枪。   “你怕它。”   “我恨它。”   “为什么?”   “它把我的成栋带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一直在!”王天风心中痛楚,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哪里,带了一股怒气。   “我是上海地下党的人,你杀了我吧。”明镜突然直直看着王天风,脱口而出,“我跟石楠早就订婚了,本想着这次任务完成后,就结婚。”   “你要是嫁他,我就杀了他。”王天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明镜惊到不相信听到的东西。   “你是我的人,你要是嫁他,我就杀了他。”王天风毫不回避。   明镜完全没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王天风闭了闭眼睛。   肩胛骨上一丝鲜血溢出。   水果刀就在一边,明镜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失控。   就那么刺伤了他。   一把刀,足以毁灭一切。   那仿佛是刺进了心里。   明镜楞楞看着王天风拂袖而出。一句话也没说。   ☆、【二十八】   这个晚上,极其难熬。   当他包扎好伤口,再次推开他公寓的门时,他只感到了一片死寂。   屋子里没有开灯,王天风愣愣看着失魂落魄的明镜。只有窗外一轮圆月,出奇的大,出奇的刺眼。   “为什么呢……”   明镜声音极其卑弱,就如她自己,包裹在毛茸茸的睡袍中,更显清瘦。   王天风一言不发。   “你杀了他。”明镜凄然的笑着,一步步走近他,“我伤了你。”   月光照着明镜侧脸,半明半暗,有些可怖。   王天风解下枪带,随手扔到玄关的架子上。他开始解领口的第一枚扣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双手开始颤抖,紧压着脖颈的扣子硬是解不开。喉头一阵堵塞压抑,心开始莫名惊慌起来。   “我一直希望跟你好好的。”   “但我真的很讨厌你杀人啊。”   “特别是,为了我杀人……”   一阵淡淡的香气围绕他弥漫开来,微弱,但极易渗入骨血。   那是他当年给明镜调的香。前调是丁香木兰,中调是茉莉栀子紫罗兰,后调是琥珀檀香。   东方女人的内敛,和些许的迷幻。   明镜啊明镜,你为何还要留下这一味香,让我无可奈何。   我宁愿放你走,求你,把我心中的阿镜,一并带走。   “文件是我偷的,我是延安的人,你应该杀了我……”明镜突然向□□扑过去。王天风一惊,反身一把拽过她,剁下□□。   “你疯了吗!”王天风紧紧抱住明镜,□□攥在手里。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你为我杀了那么多人,这笔账我来还好不好……”   “我们本来,都订婚了。”明镜忽然抬头,笑看着王天风,“现在他死了,你留下我?我还不了他的恩情。”   月光直直照在明镜脸上,骇白一片,毫无生机,更像行尸走肉一般。   “我看错了你,我爱的成栋,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们……何至于此……”明镜手轻轻划过大理石地面即将碰到□□。   她的声音也轻飘飘划过王天风的耳朵,狠狠刺进他心里。   “如果我说,我那么恨现在的你,你能不能杀了我。”明镜的话仿佛呓语,更像是咒语,掀起王天风心中所有的愤怒。   他突然一把狠狠推开明镜将她摔到地上,随即起身,将□□指向她。   “好啊,你就那么想死!”手指僵硬的放到扳机上。   你还不起他的恩情,那我的呢?   明镜摔得吃痛,却仍旧是面对□□,摇摇晃晃站起来。   她抬起手,衣袖顺着手臂滑下来。月色下,纤细的手臂如玉一般,冰冷。   明镜握住枪口,放在心脏之上。   “开枪,杀了我。”   这是魔咒。   王天风的手分明在颤抖。   “杀了我。”   王天风眼前恍惚了,少时同窗,湖边畅谈,相赠玉佩,巴黎重逢,南京相会,一重重一幕幕,迷幻了他的眼睛。   他的指尖冰凉,哪怕是内心愤怒的火焰,也不能捂暖。   明镜,你是故意气我,故意装作不懂我,是不是!   “开枪啊。”明镜微笑着,却止不住眼眶泪水滑落。   王天风死死盯着明镜,突然看到她脖颈上挂着一条细线。   他伸手去摘,明镜却下意识退后一步。   脖子上被线绞得一疼,明镜清醒了不少。   他仍是拿了出来。冰冷的月光下,玉观音泛着老玉温润的光芒。   一切都不重要了。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也会有这般绝情的时候吗?   明镜看着那菩萨,像是觉悟似的,她无力的放下手,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   从什么时候起,那已经成了一种常态。王天风早就不是单纯的一个故人了,那是她的坚持,她的固执,嵌入她灵魂的一部分。   太过于熟识,却不知在哪个角落,丢弃了最原本的执念。   太过于熟识,最终蜕变成了视而不见。   太过于熟识,人生的轨迹交叉之后,最终朝向了两个方向。   “别哭。”王天风手一松,玉佩又一次落回她胸前。他茫然的抬手,想要擦去明镜所有的悲伤。   但触手可及的,全是泪水,全是悲伤。   “别哭……”   王天风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不清,□□缓缓落下,摔在地上,沉闷闷的。   明镜的眼泪愈加控制不住,王天风手上全是泪水,全是她的执念,她的悲伤,她的怨恨,唯独不再会有,她的爱。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   刀子插入身体,很痛,但终究是可以愈合的。   但是情伤,却是只能越撕越深,血流成河,永不愈合。   没有解药,只会镌刻入骨,烙印入心。   这种疼痛,是丝丝缕缕蔓延的,像是海岸边的浪花,一波比一波浩大,最终吞噬。   王天风这时,却真的感到了疼痛。不是明镜的那一刀子,肩上的伤口,比不上撕心的残忍。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明镜魔怔一般,冰凉的手伸出,覆盖在他的手上。   手心是泪水,手背是一片冰凉。   “你还是那么想要得到我?”   她在践踏,她不屑他们曾经的默契。   把知音当做玩笑。   她在践踏他的信仰。   王天风不敢置信的看着明镜,却看到一双陌生的眼眸。   同那些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他就是个疯子。原本,孤身一人而来,就该孤身一人而去,他有什么可眷恋可坚持的?突然觉得,自己以前那些愿望,都可笑的很,什么为了明镜,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明镜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睡袍的腰带上。   “不让我死,无非,是你想要我。你想要,我有拒绝的可能吗?”   她和他,伸手拽开了腰带的扣结。   水月镜花。   石子跌入湖面,打残了圆月的倒影,斑斑波澜,只剩下亮晶晶一晃。   狂风四起,撇了一树落花。   殷红的花瓣,像是血一般,掩埋了雕花铜镜。   明镜仿佛看见了一颗渺小的水草,在幽深的湖水中,随着水流左右晃动。一波一波强劲的水流,逼着她无力躲闪,无处躲藏,就是要逼着她,将她□□,撕裂,毁灭。   那不是冰冷,是一片炙热,愤怒的炙热。仿佛在冰与火的夹层中,踽踽独行。   明镜是一块冰,王天风偏要做那一捧热火,两个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用尽平生,想去温暖她。   可惜最终,她让他变得冰冷。   王天风最后的炙热,都栽到了明镜身上。   明镜的践踏,把他深深压抑的痛楚,一股脑挖了出来。   他想要明镜知道他的痛苦,他甚至想要明镜也体验这种痛苦。   乌云密布,四周没有一丝光芒。   明镜无力的抬了抬手,想去抓住最后一丝光芒。   但她承受着的重量,已然将她掩埋。   他恨极了她,才会没有一丝怜悯,那样残暴的要吃了她。   她放下手,却触碰到了王天风伤痕累累的背。伤疤太多,痛苦太多。   她不由得弓起身,微弱的□□。   那是无力的屈服,还是迎合 ,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明明是溢满了痛楚的,那么,那些卑微的甜蜜,为什么悄悄从血腥中蔓延出来。   王天风不敢去想,什么也不想。那种香气如此浓烈,像是要将他灌醉。他不敢放手,像是觊觎已久的猎物,放手,就会消失。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她的泪,她的恨,她的不甘,她的痛苦。   他感觉到了她的颤动,她的恐惧。这却使他不自觉的去沾染更多,索取更多。   她不能拒绝,他这么辛苦的爱。   终于,火融化了冰。   她的眼泪似乎是无穷尽的。就如同他的痛苦。   明镜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瞬间一阵疼痛,血液染红了两个人的唇。   王天风死死抱着她,抱着自己的另外半条命。   冰融化了,成了水。   两人紧紧相贴,再也不想分离。   但,心与心之间,仍是隔着两层皮的。   玉观音被他们的温度捂暖了,变热了。   但明镜的手指,越来越冷。   水,终究是要泼灭火的。   王天风伏在明镜身上,粗粗的喘息着。   冷风从窗户中渗进来,略过肩上的伤,一阵一阵抽痛。   明镜脸上的泪痕,渐渐冷却下来。   她感觉到,王天风埋在她肩上,微微的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   有什么可以抱歉的?   水浇灭了火,也就消失了。   心死,无药可救。   “你满意了?”   她声音沙哑,却极度的冷漠。   王天风浑身僵硬。一句话仿佛将他泼醒。   醉了够久了。   明镜从一旁拿过衣服,跌跌撞撞穿好,她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阿镜!”王天风上前一步,一把捞住要栽倒的明镜。   她赌狠,毫不迟疑推开他的手。   “我不欠你的……什么也不欠……谁也不欠……”   王天风的脑中,只剩下明镜绝望的喃喃声。   明镜一步一挪,走到了玄关门口,却听到王天风低声笑出来。   “我放你走,两不相欠。我再也不要……不要……”   明镜拖着疲痛的身子,踏着夜色走远。   她没有听见。   “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   ☆、【二十九】   1939   去香港的飞机上,明台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特别是他问道他大姐的时候,眼神倏忽变化了一瞬,整个人都变得特别奇怪。   明台看不懂,一开始也没有在意。自己的大姐,拼命十三娘一般的人物,明家独立上海不倒,全靠大姐一人。那么出名,旁人认识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直到他被那个人拐进军统训练班,知道那人叫王天风的时候,他才恍恍惚惚想起了什么东西。   好像大姐有一次从南京回来后就病倒了,大哥阿诚哥在煎药的时候,恨恨说道要杀了什么风。   明台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老师怎么会跟大哥扯上关系。   但是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明台,想什么呢?”   明台抬头,看见曼丽向自己走过来。   “没想什么,发呆。”   “今晚上该是咱们组去整理档案了。我在三楼档案室等你。”   “好嘞。”   明台和曼丽正在整理,卡着七点半的钟声,王天风和郭骑云进了档案室。   “老师!”   王天风看了看一屋子的档案点点头。   “今晚上把这架子上的档案全部滕录背诵完就可以了,这个任务不算艰巨吧!”   “是!”   王天风就在档案室傍边的屋子里等着,看明台曼丽需要多久记诵,然后自己来提问。   楼上静悄悄的,只有翻书页的声音。   “哎?”   “怎么了?”   “没什么。”明台笑了下,“没想到老师也去过南京啊?”   “哼,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王天风无奈瞥了明台一眼,刚想要离开,却听见明台嘀咕到:   “我大姐当年好像也去过南京。老师,你们那时候是不是就认识了?”   王天风脚步一滞。   “老师?”   “我只是听说过你大姐罢了,我们并不熟。”王天风声音有点飘忽,“快点整理吧,等会还得提问呢。”   明台看着王天风快步走出去,恍惚觉得他好像在躲避什么似的。   他只得继续低下头看那条记录。   “明台!”   他突然听到身后曼丽压着声音叫他。回头一看,不知曼丽发现了什么东西,那么兴奋的向他招手。   明台跑过去,看到曼丽举着一张合影。   “你看这张照片!”   “怎么了?”   “哎呀你看这里!”曼丽指向最后排边上的一个小人,“你看老师年轻的时候的照片!”   明台凑近细细分辨,果真是王天风。他那个时候还年轻。   旁边那个人,明台一眼认了出来。   “戴笠?”   曼丽点点头,“没错,你不知道吧,老师跟戴局当时都在维也纳这个秘密学校培训过。据说,老师是最高分毕业的呢!”   曼丽从旁边拿来另一份文件,指着上面一条给明台看。   “王成栋,是老师以前的名字。后来给改了,但是学校的档案里面,还有曾用名这一栏呢。”   王成栋。   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明台恍然想起大姐书房房间里的信篓,里面的收信人,好像就是王成栋。   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姐让阿香把那些信全烧了。   “王成栋……”   “哎你们俩干嘛呢?”   郭骑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这么磨叽,你们组的成绩是要往下扣分的。”   曼丽收了档案,轻轻推了明台一把。   明台有些恍惚的坐回去继续翻他的档案。   但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老师……   大姐……   什么情况……   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们认识吗?   ☆、【三十】   “行,记诵的都还算熟悉。”王天风合上文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明台和曼丽,“但是你们耗的时间,比前两组都要多。”   “是。”   曼丽悄悄看了明台一眼,低下头没说话。   “今晚上就到这里吧,你们只能在其他课程上多拿一些分数了。回去吧。”   “是!”曼丽立定敬礼,就要转身出门,却看到明台神色有些疲惫,但还是站着没有动。   “怎么了?”王天风抬头看着明台。   “老师,我又问题想要单独请教。”   曼丽诧异的看了明台一眼,又看王天风,盯了明台半晌,点了点头。   曼丽转身离开,郭骑云带上了门。   “什么问题?”   明台这时候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看你今晚上有点心不在焉。背诵也很慢,好几个地方出了错,还是于曼丽提醒了你,你才记起来。”   “是。”明台想了想,抬头正视王天风,“我的确遇到一点问题。”   王天风没说话,静静看着明台。   “我想听实话。”   “什么实话?”   王天风目光离开明台,开始暗暗担忧。   “我大姐,跟王成栋,是什么关系。”   王天风抬眼斜看着明台,然后走过去打开了茶叶罐子。   明台紧盯着王天风。   王天风沏了一壶开水,茶叶在水中上上下下翻腾着。   “老师。”   “我不知道你说的王成栋是谁。”   世界上王成栋多的是,又不差他一个。   况且,就算王成栋是指他,他们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朋友?同学?恋人?露水情人?仇人?   还是……陌生人?   “好……”明台心中诸事纷杂,自知问不出什么来。敬了个礼,就想往外走。   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理清头绪的地方,毕竟那件让明家所有人都绝口不提的事,是一道太残酷的伤疤。   “这就是让你心不在焉的问题?”   明台突然听见王天风淡漠的声音。   他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怒火,但又自然而然,好像就该冲着王天风发火一样。   “我觉得我有责任查清楚,我大姐流产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王天风半晌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   等他回过神来,走廊上脚步声都近乎消失了。   这夜是圆月,亮澄澄的,整个学校都撒上了月光的清辉。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远处树林,稀疏的簌簌声响。   他仿佛回到了记忆深处。   那个惨淡的夜晚。   也是这样的月光。   星星点点殷红的血迹,在月光下,可怖,妖冶,刺目。   ☆、【三十一】   明镜晚上又做梦了。   自从流产大伤过身体后,就算一直拿药温补着,她还是时不时被梦魇住。   她在梦里,也是一直在南京徘徊的。   或者,那里应该叫做金陵。   “静儿,去把外面那一筐子药收回来,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好。”   她迷迷糊糊,就看着小小的年少的自己跑出去,吃力的抬着大筐子进屋。   空山的茅屋,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屋子里,年迈的老妇病恹恹的。   “师父,静儿去给您端药。”   小静的麻衣麻裙都有些破损了,顶着风走扑啦啦扑啦啦飞动。   山石路走的久了,泛着茫茫的微光。小静只有几根竹簪子挽着头发,这时候有些松散,风一刮挡住双眼,险些摔一跤。   “大姐,大姐!”   明镜恍恍惚惚醒过来。   明楼阿诚和阿香都在,披着外衣抬了灯烛,担忧的看着他。   “大姐,您又做梦了。”明楼端过药来。   “大姐在梦里,还喊什么药呢。”阿诚把灯烛放到一旁桌子上,问道,“大姐,谢玉是谁啊?”   “谢玉?”明镜清醒过来,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大小姐,您刚刚一直在叫这个名字呢。”阿香接过药碗,有些害怕的问道,“大小姐是不是梦到什么人了?”   “好了不要搭理这些了。”明楼打住谈话,“大姐最近忙海关那批货太劳累了,好好休息就没什么了。”   “对了,海关那边怎么样了?”明镜听他提起来,脑中涌上一堆工作上的杂事。   “大姐放心,我已经托了人,估计明天天亮,就有消息了。”   “行,那多谢你了,阿诚。”   “没事的,家里的事我们本该帮衬的。大姐好好休息,明天董事会还有个会呢。”   等到三人回房,明镜却靠在床边仍在细细思索。   谢玉……   脑中突然蹦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明镜心中慌乱,不敢再去想些什么,拉紧被子,强迫自己睡过去。   药效很快。   她渐渐陷入沉睡。   “你没事吧?”   小静借着那人的力起身,抬头看清扶着自己的那个人。   “多谢。”   “没事。”那人说完,提剑向前继续赶路。   小静看着那个身影,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三十二】   隐匿计划开启,风云逆转,速归。   张月印等了将近一天,才收到回复。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平时回复都是很及时的。当他看到回复内容时,眉心又拧在一起。   请求延缓执行。   从前只听说这个人天才,固执,却没想到敢这么不顾大局。   他无计可施,收了电文,转身去了屋里,交给谢培东、方槿瑜夫妇。   “他不回来。”   谢培东抬眼看了看张月印。“什么叫不回来?”   “他请求延缓执行隐匿计划,只说自己手头有另一个重要的计划要做。”   “另一个计划?”方槿瑜低眉细思,“现如今军统针对日本的计划……”   她越想越心惊。   “在上海的两个组……目前重要到不能脱身的……只有死间计划。”   谢培东感到了形势的严峻。“明楼呢?”   “在上海。”   “马上去查清楚,毒蜂毒蛇是不是都要参与死间计划,如果是,立即联系苏阳和黎叔想办法阻止,并采取营救行动,救出一个是一个。”   “是。”   “他这盘棋下的太大了!”谢培东从来没想过王天风敢这么干。董岩走之前明明说好,会立即把王天风从军统中拉出来,组织上本来是要调他去平津地区活动的。   “是疯子的风格。”方槿瑜点点头,“就像他最喜欢的那句话,别指望能力强的人态度好。”   “态度好不好,也得先保命。”谢培东那指头戳着桌子,“你知不知道死间计划详细内容?到底谁会死?”   方槿瑜摇摇头,“如果真的是死间计划,那戴笠一定秘密批了王天风全权负责,他们肯定设计了不止一个方案,”她算了下,又稍微有些放心,“好在还有明楼。眼镜蛇也经历了不少事,他应该有分寸。”   “不一定,”张月印反驳道,“眼镜蛇并不知道王天风同志在组织里的重要存在,他可能自始至终都认为毒蜂是军统的人。”   “要不要透个底?”槿瑜拿着笔,在笔记上圈圈画画。   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   明楼,明诚,明镜,明台   苏阳,程锦云,黎文,董岩,〔石楠〕   王天风   “不妥。”槿瑜在明镜和王天风之间画了一条线,自己否了自己,“明镜可能受不了。”   “王天风也受不了。”谢培东赞同。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王天风和明镜的事情,石楠生前,原原本本转述了过来。高层都是知情的,可这种事情,谁也没法插手。   谁都受不了。   两个人,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别扭。   槿瑜突然很庆幸,自己和谢培东相爱的简单,相守的容易。   大家都是很心疼这一对的。原本,石楠和明镜的婚姻关系,也本是个掩护的身份罢了。   可惜王天风不知道。他甚至以为,明镜已经喜欢上石楠了……   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了。   王天风拿着钢笔,只写出“死间计划”四个字。然后,他再无力想些什么,写些什么。   明台那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硬生生撕开他最不堪的回忆。   她怀孕过。   那是   他的孩子。   然后……她流产了。   明镜啊明镜,你做的够狠够绝,果真,再无一丝瓜葛。   相欠的一切,你说你还清了。   但这个孩子呢?   你欠我,还是我欠你?   我伤害你太深,难道不也因为你伤害了我吗?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住你而已,在乱世,旁人若没那个福分,我为何要管他们的命?   保住你,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然后你要我放弃。   我不再杀人,人会杀我。若是我死了,谁来保护你?   我答应你的,我会回来。   我答应你的,我会守你一方天地。   我没有毁约。   可你并没有答应我,等我回来。   我不相信当年你不知道我的意思。   等我回来,娶你。   王天风等了半晌,张月印并没有回信,估计他们也是默认了。   “长官……”郭骑云轻轻敲了门。   “怎么了?”王天风有些疲惫。   “毒蛇来电。”   “念。”   “他……他问候您全家。”   王天风怔愣一瞬。不觉苦笑。   他孤身一人,问候全家,难不成是要问候他大姐明镜?   王天风心中一抽,什么明镜,自己跟她,哪里就一家了。   怕是此生都形同陌路了。   “长官……”   “我要写表彰信,就说明楼将自己的弟弟送来军统训练班。”   “是。”   王天风重新坐回桌旁。   他收到了苏阳的密电。   立即脱身,注意安全。   王天风没有搭理她。   他提笔疾书,死间计划。   王天风,死亡。   ☆、【三十三】   明镜回了趟苏州,调一批炸药出来。   明楼打算炸了樱花号,炸药当然不能走正当途径。正好老家库房里的炸药还有剩余,明镜带了阿香回去,亲自督办。   要炸日本人,干得漂亮。   明镜跟朱徽茵接上头,把炸药运了出去。看着夜色下小船顺着河道离开,明镜独自沿着青石路慢慢往回走。   老宅离水近,但还不是宽阔的大水道,远处还有灯笼悬挂人群熙攘,这里自然清净了许多。   哗哗的水流中,水草顺着水歪斜着。石旁除了纳凉的老人,洗衣服的妇人,就是些卖小东西的商贩。月光在水中稀稀拉拉的碎着,几个老妇仍在穿茉莉花环。   明镜看着月亮有些恍惚。   刚刚送下炸药,自己心中松快了些。这时却有些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好像原本她也应该是在青砖黛瓦旁生长起来的普通女子,无忧无虑的童年,嫁个好丈夫,生个孩子,然后陪着月光慢慢变老。   孩子,是她自己打掉的。   当从南京回来后,她发了高烧。苏阳给她开了药,才告诉她她可能怀孕了。但是特别虚弱,需要好好保养。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她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哪怕是……他的孩子。   她还未婚。   况且,他怎么还会允许这个孩子存在。   于是一个月后,借着汪曼春来明家求她跟明楼在一起,她大怒一场,赶了她出去,然后打算把三个弟弟送出国。   她没想到,当天晚上,自己淋了雨受了凉,她故意拿了凉药,孩子就流产了。   事后,苏阳常常来陪她,怕她太过伤心,她却不知道,这是明镜一心所为。   明镜买了一盏水灯,放到水里。   孩子,对不起。   母亲不能留下你,你的……父亲,可能更加不想你存在。   我不想你出生在一个乱世,你不来,才该是最好的选择。   明镜蹲在水边,看着点点明灯,流向黑暗的远处。   成栋,对不起。   我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但是我不能相信,你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特务。   我故意伤害你,无非是希望你恨我。   那么等到正面为敌的那一天,你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我了。   就算死,我也只愿意死在你的枪下。如果这样子,就可以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的话……我愿意。   “梆~梆~”   远处买东西的小贩,背着盒子走来。   明镜起身,看到一个老太太走过来。   “姑娘,来看看吧,小东西总有你需要的。”   明镜摇摇头,就要离开。   “姑娘,这些东西跟其他人的不一样,我这些,可都是金陵老城里挖出来的传家宝呀!”   “老太太,若是传家宝,哪里会有这样子拿出来卖的呀。”明镜无奈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她实在没心情看些这个。   “你看看这个,再发话也不迟。”   老太太从匣子里打开一个暗格,拿出一样物事。   明镜转身,借着月光恍恍惚惚看清那东西。   呼吸都停滞了。   “姑娘,我祖上,姓谢。”   碧绿的玉竹节长簪,在月光下莹莹烁烁。   ……   “救命啊!”   小静只是觉得无数石块打在自己身上,那些人鄙夷嫌弃的怒吼着。   “滚开!不懂得救人还说自己是个医女,给老子滚出去!”   “啊!”   小静已经昏迷了,一群医霸的拳脚相加,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受得了。   突然一阵清风掠过。   “一大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小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三个男子持剑围在她身边。   说话的那个一袭布衣,但仍能看出身份高贵。   “小姑娘,你还好吧。”   一个瘦高的男子伸手扶起小静。   “没……没事……”   小静借力站起,只觉一阵头晕,向后倒去。   一直没说话的那人一把捞住了她。   “是你?”   小静只觉得那声音熟悉。   “老谢,你认得这小丫头?”   小静再没听见别的话。只觉得这怀抱太过于安全温暖,便安安沉沉陷入黑暗。   ☆、【三十四】   小静是闻着药香熏醒的。还有鸟鸣声和风刮过竹林的簌簌声。   是一间清爽干净的屋子。   一长袍男子坐在一旁打瞌睡。   他站在窗口看着窗外。   “这是……哪里……”   他闻声转身,那长袍男子迷迷糊糊醒过来吧嗒吧嗒嘴。   “谢大人,看吧,我说这种小病,在我手里就是小菜一碟。”   “多谢蔺阁主。”   小静这才认出来,那个谢大人,就是之前在山中遇到的惊鸿一瞥的男子,也是最后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哎,别说话,先把药喝了。”那个蔺阁主端来药。“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个病人,表面上看只是皮肉之伤骨子弱一点,事实上,你这个潜藏的病,已经超出身体的范围了。”   小静呛了一口。   “什么?”   “就是……你这里不一样。”蔺阁主指了指脑子,“说玄乎点,你魂魄不全。”   “闭上你那张嘴。”谢玉冷着脸打断他的话,“治不好就提什么鬼神魂魄,没想到琅琊阁主是这样的人。”   “你才治不好呢!”蔺阁主暴跳如雷,“我拿我琅琊阁的招牌做担保,她不是一个普通人!”   “什么事值得让你拿琅琊阁的招牌打赌?老谢本事够大!”   小静闻言转头,门外又有两人走进来,一个是那位布衣剑客,一位是那个瘦高男子。   “石楠我跟你说,谢玉居然不信我的诊断!啊你看看普天之下谁不信我琅琊阁的话!啊他居然那么给我甩脸子!哼你你你你信不信我不治了!”他转身指着谢玉,咋咋呼呼的威胁。   “阁主做了什么诊断,让老谢不信你的诊断?”那瘦高之人问道。   “老言,老言你给我评个理!”蔺阁主抓住言阙的袖子把他拉到小静面前,“你看看,你看看她,是不是跟平常人不一样,我怀疑啊,我怀疑她魂魄有蹊跷。”   小静被这群人吵的头昏脑涨,自己怎么就魂魄有蹊跷了?   不经意看到谢玉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她,那种目光淡然平静,反倒让人心静。   “阁主,说实话,我也不信。”言阙认真的看着蔺阁主,拍拍他的肩膀,“不要吓唬小姑娘了啊!”   “我没吓唬她!”蔺阁主甩了袖子冲出屋子,留下屋里人面面相觑,梅石楠实在憋不住,笑了出来。   “小姑娘,你别害怕,蔺阁主就是这个德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言阙问道。   “小静。”   谢玉心中莫名一震,看向她的眼光也变了。   静这个字……怎么会觉得这么熟悉……   “你家哪里的?我们可以送你回去。”梅石楠做到一旁,自己斟了茶。   “我没有家……师父刚刚离世了,所以,所以那些人才会赶走我。”   “哦,这样啊……”三人闻言,心中也生出恻隐之心。   “要不我问问蔺阁主,让你留在琅琊阁?”   “不!我琅琊阁不留闲人,更何况她!我绝不留!”蔺阁主扒着门探出头,气呼呼对着谢玉说。   “要不咱们带她回金陵吧。”言阙抬眼看向梅石楠。   小静却看到梅石楠眼神有些诡异,莫名其妙盯着言阙。   言阙知道他是误会了,立马举双手投降,“我对乐瑶可是一心一意的你别多想!”   “你这么说我怎么能不多想?”   “嘿你就不能带姑娘回去啊!”   “他要是敢带姑娘回去,晋阳公主能扒了他的皮。”谢玉在一旁平平淡淡的说。   “谁说带回去就非得这种关系啊?带个妹子回去不行吗!”梅石楠听到晋阳两个字心中一抖,立马起身走到小静面前,说:   “听清楚了,你以后就是我妹妹,我是你大哥,我真名叫林燮,你以后,就叫林静!记着啊,你可不是我带回去的小妾!就是我妹妹!亲妹妹!”   小静还没反应过来这三人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就变成了林静。   她求助似的看向谢玉。   他仍旧转身望向窗外,好像山间林中,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一般。   ☆、【三十五】   戴笠一句话都没有,近半个小时了。   王天风也不急,坐在沙发上,点着一根烟。星星点点,明明灭灭,不时烟雾隔开来两人,隐隐约约迷迷茫茫,反倒更加看不真切了。   像是对峙似的,等待最先开口的那个人。   戴笠终于打破了僵持。   “一定要这样?”   “在我看来,是。”   “一定有别的方案。”   “但我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成功,没有任何差错可能存在的成功。”   “你这是找死。”戴笠闻言笑了出来,好似在听个天大的笑话。   “我活腻了。好歹也要死的有价值些。”   话语随着烟雾从嘴里轻飘飘吐出来,好像在扯些家常闲话似的,谈论生死。   戴笠想不出王天风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可能性。   “条件?”   “没有。”   “总得要有些条件的吧。”   “我是个怎样的人,你清楚。”   戴笠转身跟王天风对视,只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冷漠和淡然。   明家那个董事长的事情,他恐怕比王天风都清楚些许,这两个人这样子闹,王天风心有芥蒂也是情有可原。   “放心,我会保住上海明家,明镜绝对不会出一丝岔子。你放心的去做吧。”   王天风着实没想到戴笠提出的是这个条件,不觉怔愣。   也罢。那……便这样吧。   至少自己死后,会有人保护她。   那……就放心去做吧。   去面对死亡。   尽管,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王天风秘密离开戴笠的临时办公室。   踏着月色急行,苏州的夜晚,也蔓延着凉丝丝的水流声。   他好似无意,左穿右穿,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   三进的院落,圆拱石门下有一条暗道。   王天风闪身而入。   踏入暗道,远远可闻电报机清晰的声音。   走向最深处,灯光渗透过来,暖洋洋的。   一间小屋,出现在眼前。   桌旁一位女子在接收着电报。   “苏阳。”   她抬头看到来人,急忙起身。   “刘云同志,组织要求你立刻停止死间计划!”   “来不及了。戴笠已经下命令了。”   “我们不能再失去同志了。你知道的,董岩同志在樱花号上,牺牲了。”   王天风沉默了。   在樱花号爆炸后,他立即知道了董岩牺牲的消息。   那是他在党内的唯一上线,是他的入党介绍人。   一批一批仁人志士前仆后继,总该有人去死的,更何况是对于日本人。   “我知道。”   “那请你马上停止死间计划。”   “苏阳,你应该清楚我的身份。组织上给我安插了最深的身份,我绝对不能暴露。”   “刘云同志,作为你的上线,我有权利要求你遵守组织的命令。”   “苏阳,我无路可走。”王天风转身坐到电报机旁,带上耳机开始发电。   死间计划开启。   “苏阳,如果我死了,不要告诉她。”   苏阳无奈又痛惜的看着他。   “她不傻。”   “你不懂。”王天风轻声说道,“对她来说,没有我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谢培东收到这个消息,在信纸上,写下了另一个大胆的计划。   “假死……”方槿瑜细细思索,“上海那个组,明楼一定会调走。”   “风云逆转隐匿计划不能停止,月印同志,你亲自带一组人,去上海。”   “好。”   方槿瑜看着这个计划,若有所思。   ☆、【三十六】   明镜看着窗台上盒子里的簪子,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泛着温润的光芒。那位自称姓谢的老太太,不疾不徐泡着茶。   玉竹节簪,本身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算在旧时,也不过是个花多点钱就能买到的样式罢了。明镜却是怔怔愣愣,仿佛落入梦魇,又仿佛飘忽于现实。   簪子最末端,隐隐约约,仍能看出一个“静”字。   谢老太太端来糕点早饭,邀明镜共餐。   她们已经谈论了整整一个晚上了。   “静太后,当时还是林家的小妹的时候,就跟我祖上谢侯爷关系不一般。”老太太如是说,“可惜,谢侯爷谢玉,当时倾心莅阳公主已久。”   明镜疑惑的听着,不觉又回头看那簪子。   “静儿,你在想什么?”   她猛地回神,发觉自己手里正在捡着花瓣。   “又出神了!”林乐瑶反手执剑,从庭院跑进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哦,姐姐,大约……是分这些花瓣,有些眼花了。”阿静收了笸箩,正看到廊外有人匆匆赶来。细看竟是言阙。   “小侯爷怎么来了?”阿静急忙迎过去,“出事了。淮王殿下被算计了,怕是有性命之忧。林燮大哥让我现在接二位出城,恐怕京城会有内乱。”   “现在?”乐瑶收了剑,疑惑的回头。   “是,现在,谢玉已经备好了车马,就在后门。二位快跟我走吧。”   “淮王?阿选怎么了?”乐瑶倒是稳的住,不免心中担忧,想要问个清楚。   “乐瑶,这件事情,我现在没法跟你说清楚,你大哥已经去军营了,听我的话,快点走。”言阙不等乐瑶问清,也管不了些许,拉着乐瑶就向外走。   阿静急忙跟上去,到了后门,抬头正冲上谢玉的眼睛。   “快走。”他话很简单。   乐瑶带剑一步跨上马,向着皇城方向飞奔。   “姐姐!”   “乐瑶!”言阙大惊,不想乐瑶竟然只身去救萧选。言阙立即策马追去。   “你跟我走!”阿静还没反应过来,被谢玉一只手拉上马,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你等等!”阿静向后看去,早已没了乐瑶和言阙的影子。   “他们要去送死就去,我得把你安全带出城。坐稳了!”谢玉猛地一抽马鞭,向城外跑去。   阿静并不是第一次跟这个男人挨这么近,但仍是心中惶恐。谢玉速度很快,在城门未关之前,跑到了城外的山林里。   阿静有些新奇,他不像是漫无目的的走,倒像是要专门去一个地方。   果真,她远远看到了一片空地上,插着林家赤焰军的大旗,几个帷帐中间,一个女子正在远远看着他们。   “殿下!”阿静看到那人,心中一惊,急忙下马行礼。   莅阳看着谢玉安全归来,也是松了口气。   “免礼,快请起吧。”她伸手扶起阿静,“你就是乐瑶的小妹?”   “回公主殿下,正是臣女。”   “莅阳,你们先回帐子里,我带人去巡查。”谢玉眼睛从来没离开过莅阳,阿静忽然心中有点梗,只觉得谢玉的目光,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好,你小心。”莅阳点点头,携了阿静就要回去。   阿静耳朵尖,转身一刹那听到轻微的响声,多年来独自生活让她不自觉地侧身躲挡。   “小心!”   谢玉拔剑推开莅阳,“铮铮”几声响,阿静余光看到一片箭雨。   赤焰军不是摆设,谢玉也不是泛泛之辈,但一阵箭雨袭来,谢玉替莅阳挡了一箭。   “拿药箱来!”   赤焰军知道林家二小姐懂医术,立即扶了谢玉进帐子。   “你没事吧!”莅阳看着一幕又是害怕又是心疼,险些要哭出来一般。   “没事。”谢玉仍然不多话,闭眼拔出了那支箭。   阿静解下他衣服,轻轻给他上药。   “莅阳,你没受伤吧。”谢玉忍着痛,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事,阿静,你轻些……”   阿静不知怎的手一抖。   谢玉吃痛,斜看了她一眼。阿静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谢玉又穿上铠甲,带了兵出去。   “你真厉害,会疗伤治病。对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以前不过是个受欺凌的医女,是他们救了我。梅大哥才把我带回来的。”   “梅大哥?”莅阳笑道,“怕是你不知道吧,当时他们要出去游历,林将军非要取个化名,却不知道用什么好,还是谢玉随手指了一旁的一棵石楠树,说他们都喜欢石楠,林将军才以石楠为名的,当时啊,我姐姐和乐瑶还笑话了好久呢。”   石楠么?   他喜欢……石楠树。   ☆、【三十七】   皇城的血腥厮杀传不到郊外的山上,夜色笼罩下,一切都是安静的。   莅阳已经去休息了,阿静惦记着谢玉的伤,提了药箱去给他换药。   两人一言不发,直到换好药,阿静转身就要走。   “我喜欢莅阳。”   她突然听到这句话,硬生生顿住脚。   “你很聪明,应该明白。”   阿静不知道哪里来的气。   “那你没法控制我的心。”   “我只是希望你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多费功夫。”   “值不值得,我有自己的判断。”   “你会很累。”   “那你呢?”阿静放下药箱,转身看着他的眼睛。“就算,她不喜欢你,你也会一直坚持对她的心?”   “是。”   “就算有一天她会伤害你,甚至会舍弃你的命,你也不放弃?”   “是。”   “好,”阿静点点头,“我也一样。”   “一样什么?”   “我说我喜欢一个人,那就是真正的放在心上,我会拼尽一切守护他,哪怕,他不在乎我。”   “你……”谢玉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   阿静下意识扶过去,却触碰到他的额头,非常烫人。   “你发烧了!”   阿静扶他躺好,打开药箱,却找不到针灸的银针。   谢玉喘气声很粗,劳累一天,也伤了嗓子。   阿静急中生智,拔下发间碧玉竹节簪,在他的几个穴位上按压。   长发散下来,柔柔搭在肩上。   谢玉恍惚间抚上她的头发。   “阿镜……”   “什么?”阿静凑到他嘴边,只听到细细的声响。   “别……走……”   “你想起了什么?”   明镜把目光从簪子上收回来,心神恍惚。   “谢侯爷,他还好吗?”   谢老太太微笑着看着明镜。   “您说什么?”   明镜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问你,谢侯爷,他还好吗?”   “谢侯爷?”   “他受了伤,阿静是不会丢下他不管不顾的。哪怕不是为阿静受伤,阿静都会陪他彻夜。”   明镜不敢置信的起身,拿了包就走出屋外。   这里是苏州,明家老宅就在河对面,阿香在门口等着她。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自从一个月前那个晚上,在河边见到这位老太太,到昨晚决定再来见她,她明明不清楚那个阿静那个谢玉是谁。   不过一个晚上,什么东西让自己变得这么混乱。   那个梦,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梦里那个谢玉,跟王天风一模一样。   “太久了,你都已经忘记,当年自己的本心了。”   谢老太太走出门,手里拿着碧玉竹节簪。   “你曾经,是那么执着的人。就像现在的他。”   “你知道那个林静?”明镜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我知道。”老太太笑着说,“在静太后赐姓之前,我的祖上是芷萝宫掌事女官,静太后叫她小梨。”   阿香闻声疑惑的看了一眼,看到大小姐出了门,便上前接了包。   “这是你的东西,本该还给你。只有这根簪子知道,阿静曾经是多么执着的守护他。”   明镜握着簪子,在阳光下都有了暖意。   “那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明镜急切的想知道,那个林静和谢玉到底如何。   “林家保住了淮王,萧选登基,谢侯爷娶了莅阳公主,林家两位女儿入宫封妃。”   “什么?”明镜大异。“怎么可能?”   “为什么问我一个老人家呢?你该自己想清楚才是啊。”谢老太太神秘的微笑着,转身进了屋。   “大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大少爷和明堂少爷今早上打来的电话呢。”   明镜转身看了眼这座老宅子,恋恋不舍离开。   在一个巷子口,他看到一男一女向着不同的方向背道离去。   那身影都极是熟悉。   “哎,我还以为那是苏太太呢!”阿香揉了揉眼睛笑了下,“我倒是眼花了。”   明镜像是没听见似的,盯着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心中生痛。   只有这根簪子知道,阿静曾经是多么执着的守护他。   明镜死死攥着那根簪子,直到那个身影消失。   ☆、【三十八】   “他要明台杀死他?”谢培东像是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同时,明楼的意思应该是想让明台假死,让苏阳那一组救他出来。”方槿瑜解释道。   “疯子。”谢培东气呼呼坐下,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做,“周书记一定要保住他,平津地区需要他,他一定不能死。”   “现在看来,只能让苏阳跟明台透个底。”张月印细细思考着。   “怎么说?难不成跟明台说军统的王天风是我们的人?那这个死间计划基本上就废了,明楼那么聪明,一有动静,他就能察觉。现在的重点,还要保证第三战区密码本安全送到。不能因为任何事情,给死间计划带来任何危险。”   “牺牲,是避免不了的。”方槿瑜叹了口气。   “他想怎么死?”   “不知道。”   “那最好是能救过来的死。”谢培东打定主意,走向电报机发电。   苏阳收到电文,不敢置信的看向一边的王天风。   “我们的上线是谁?我倒真想见见他。”王天风一眼扫过电文,不禁失笑。   “心脏病?这也太牵强了……”苏阳还是觉得不妥。   “帮我说谢谢他。”王天风拿了围巾大衣,微笑着走出去。   自己心脏上方有伤,这个消息恐怕汪曼春早就知道。   王天风的生命是要结束了。   居然在最后关头,是她当年那一刀救了自己。   王天风定定神,跟她,再无关系了。   戴笠说了要保住明家,那她是安全的,这就够了。   他又想到了那个人,笑着跟自己说,希望有一天他能以刘云的身份面对自己。他要交给自己另一个重要的任务。华北,城工部。   生命就是不停的兜兜转转,他总归是做到了,除了她,他没有遗憾。   舍己为人,舍小家为大家。   他突然觉得,他追求了很久的情和义,他都做到了,他都拥有过。   哪怕是以一个并不是很光彩的方法离开这个身份。   王天风压低帽檐,快步走了出去。   重庆。   那是一个结束的开始。   丧钟敲响,敲钟人上路。   苏阳不放心,让锦云跟着黎叔,自己联系到了张月印。风云逆转需要一个绝对专业的医生。以前都是锦云潜入陆军医院,这次该自己了。方槿瑜早早到了上海,在陆军医院插了一个位子。   等待是揪心的,她怕任何一个关节出错。   夜晚终于来了。   苏阳默默算计着时间。   她甚至听得见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生命流去的声音。   ☆、【三十九】   明镜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切都那么清晰,清晰到可怕,可怕到,她甚至以为那是真实的事情。   “阿香!”明镜很少觉得心这样痛,像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大小姐?”阿香跑上楼,看到明镜不安的寻找着什么。“大小姐要什么,我去给您拿。”   “成栋有没有写来信?他的信呢?”   阿香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激灵,原本的睡意一下子清醒过来。   “大小姐……”   “王成栋!他难道没有给我过信吗?那他有没有打过电话?地址呢?”   “大小姐,您冷静一下。”阿香终于意识到明镜要找什么。“我去给您找,我收起来了我知道。”   阿香跑去储物间,当年明镜让把信烧掉,她觉得可惜,私自留了下来。   明镜接到那些泛黄的信纸,硬硬的,墨水的地方有些皱。   七八年前的信,字里行间,还是那么多关怀。   明镜眼前仿佛出现了他的影子,眼中都是关怀。   不,那不仅仅是关怀,她一直在逃避,那里面有爱。   她一直在躲避的爱。   她自私的遗忘他的爱。直到突然醒悟,自己所执着的,不过是这种爱。   就像她忽视了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玉观音,残留着他的情义,一直守护着她。   “他在哪里?”   “谁?”   “王成栋。”   阿香有些害怕的看着明镜,“大小姐,您怎么了?”   明镜抓过床头一直放着的簪子,心中有一种巨大的恐慌。   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还是那个梦,还是那些人。   她看到他在牢狱里坐着,孤独又绝望,看着小小窗户外渗进的月光。   她拿了些银子给狱卒,走进去,摘下斗篷帽子。   “她最终还是把你送上了死路。”   谢玉没说话。   “景琰说了,只是流放,我尽量留下你这条命。”   “我害死了林燮,害死了晋阳长公主,害死了小殊,害死了乐瑶,害死了祁王殿下,让你和靖王卑微的活着,你为什么还留我一条命?”   “我或许一直没能告诉你,我喜欢石楠,只是因为有一次,莅阳长公主说,你也喜欢石楠。”   谢玉终于笑了,无奈又悔恨。   “萧选何德何能。阿静,你前途无可限量。”   “那又有什么用呢?”   谢玉终于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时间将她打磨的更像温和的玉器,深藏不露,淡淡的,沉默,温柔。   他仿佛看到了进宫前偷偷跑来着自己的小阿静。   “你的簪子,在侯府花园的丁香树下,一个铜匣子里。”   阿静终于回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一直知道,也一直记得,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先还你的情义。”   谢谢你,阿静。   对不起。   没关系。   我一直很喜欢你。   仿佛山林间初遇,他如一阵风一般,吹过她的世界。   从此,留在她的世界中,不管是前生,今世,还是来生。   王天风给自己注射了一管药剂。   他觉得谢培东这个方法,反而出奇制胜。   他向着郭骑云开了枪。   他亲眼看着于曼丽死去。   他跟着汪曼春,一步一步,向明台走去。   ☆、【四十】   “你们怕死的尽管怕死、贪腐的尽管贪腐、恋权的尽管恋权,出卖灵魂的尽管出卖灵魂!国家不会因为你们而摧毁、瓦解、衰亡,就因为,还有我们的一腔热血!中华民族有一颗不死的雄心!”   王天风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他整个人就像被鬼魅施了符咒一样,动弹不得。   苏阳的药,药效来的很快,卡的时间很准确。   他淡淡听着明台的诉说,不再理会僵硬的身体。   明台说的没错,但是,多少人又会理解,真正的伪装者,多么希望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说,自己不是汉奸,不是卖国贼。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热血点燃的复仇火焰永远也不会熄灭!”明台一路狼嚎,声音穿透云霄,刺破黑雾,喊亮整片坟场。   “王天风!你这败坏师德、摧毁信任、卑鄙无耻的无良禽兽!你一定会遭到天谴,受到应有的惩罚!永世惊魂!不得安生!”   王天风只觉得眼睛越来越重,他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然后,陷入昏迷。   军统王天风,以一种不很光彩的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从此,他将以汉奸的身份,被历史淹没。   或许后人提到他,只是一个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汉奸叛徒。   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问心无愧的离去。如果说遗憾,大概只有一个人。   曾经,我喜欢莅阳,但是,我知道那个小女孩,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我。在她进宫前一天,我留下了她的簪子。   后来,也是她,留下我一条命。我很后悔,为什么当时喜欢的不是她。   后来,我将我的一切情义,都给了她。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一切的恨,一切的误解,不过是因为爱太深。   王天风这个身份,确实太难让她接受了。况且,作为一个特工,如果有爱情,那就是弱点,那就是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危险下。   我愿意消失,默默地看着你。好好的活。   就如曾经,你默默看着我。   我说,别怕,我会陪着你。   我怀念当年塞纳河畔的微风暖阳。   我会在枪炮声中抓住你的手。   我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一直都在。   曾经我说,等我回来,我会娶你。   现在我说,把我忘了,好好活着。   时间会消磨一切,很久以后,或许连你也会忘记曾经有个叫王天风的人,他很喜欢过你,却总是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   但是我贪婪的想让你知道,有个人真的很喜欢你。一直很喜欢。   他不想死的。他也不想让你知道他的死。   他还是怕你伤心的。   但是,你要适应,没有王天风,你仍旧可以,活得很好。   明镜,找个人嫁了,有人疼有人爱,别那么累,安安稳稳活着,就好。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四十一】   明楼觉得,每次遇到王天风的事情,都让人很难处理。不管是哪一次,都没法跟大姐说。当他听阿诚说,明台把王天风“说”死了,整个人都蒙了。   他设计了无数的圈套,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法,甚至想到了明台跟王天风互相开火,要怎样解决。但他唯独没算到,王天风的心脏病。   也罢,仿佛这样,才能证实死间计划的真实性。   他忍了好久,但他不会看不出来,虽然姐姐知道明台好好的,但她仍旧精神越来越差。   自打阿香跟他们说,王天风死亡那个晚上姐姐的举动后,他就开始担心。   他甚至觉得,王天风跟大姐,冥冥之中有些联系。所以两个人才会如此纠结。   从面粉厂回来,明楼觉得,这是一个相比来说最合适的时机,跟姐姐好好谈谈。   “大姐,”明楼突然觉得,平时自己超然的口才,在现在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您怎么定义烈士?”   明镜莫名其妙看着明楼。“什么意思?”   “我遇到了难题。”   “什么难题?跟姐姐说。”   “如果,一个人的死亡,被定义为汉奸,但他实际上是为了一项伟大的事业,那姐姐会怎样看待这个事情?”   明镜心中震动,看着明楼。   “你做了什么?”   “不,大姐,不是我。”明楼顿了一下,“当然,也可能是将来的我。但是现在,我只想听听姐姐的看法。”   “人生中不得已有太多,我反倒认为,那些用自己生命来捍卫正道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那他们,值得原谅吗?”   “当然,如果是误解,那应该被原谅。那些误解他们的人,更应该忏悔。”   明楼觉得话就在嘴边,但是说不出来。   “怎么了?今天这么奇怪?”   “大姐,我希望,您能坚持住。”   明镜看着明楼,那种不安又一次升起。   “王天风在明台被抓的那个晚上就死了。他为了明台的计划,心脏病突发,旧伤复裂。”   明镜定定看着明楼的眼睛,没说话,也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她抿了抿嘴。   心里面空荡荡的,向什么感情也没有了。   眼睛也空荡荡的,没有眼泪。   明楼有些害怕,这跟他所预料的不一样,他甚至觉得,姐姐有些怪异。   明镜在笑。   “姐姐……你别吓我。”   明镜真的在笑,她想起小时的王成栋,卓尔不群。太优异,所以曲高和寡。当时她真的单纯的以为他们是相互的知音。   她又想起了巴黎,他高傲冲动的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他带着她跳了一支舞。   她仿佛感觉到了塞纳河边的微风和暖阳。   后来,就是南京的那个夜晚,枪林弹雨中,他的怀抱温暖牢固。他说,他一直都在。   之后,是他们决裂的那个夜晚。   明镜突然想到了他们的孩子。   他大概见到他的父亲了,他会不会怨母亲那么绝情。   他会不会怨我这么绝情。   “姐姐……姐姐你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   “明氏集团的总裁,不能哭。”   明镜笑着看着明楼。明楼只觉得苦涩。   “姐姐没事,你们好好的,姐姐就好好的。”   “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明镜最终有些不舍。   “没有……”   “好……”   ☆、【四十二】『end』   抗战胜利后,明楼和阿诚设计了一次死亡,撤出上海。   明家整个的企业被四大家族分了个干净,但那个时候,明镜早就跟黎叔徽茵和苏家回了苏州。明楼明诚去了延安,明台和锦云,去了北平。   日本鬼子走了,国共内战又开始了。   苏阳收到了电令,她和黎叔的这个组执行撤退计划。先回延安,等组织安排。   明镜自然是愿意的,她也好久没见明楼和阿诚了。   回了延安,明镜才听说,明台改了个名字叫崔中石,跑到北平中央银行分行去当金库主任。他们家,到底跟钱脱不开关系了。   明楼知道姐姐思念明台,跟上面打了报告,打算找机会见上一面。   让明楼吃了一惊的,却是周副主席亲自回了信,安排他们在华北城工部见面。   这可是个战略重地。华北城工部现在的部长是个极为有才的人物,只听说叫刘云,明楼说,那是周副主席亲自提拔起来的。   崔中石收到这个消息,借着有谢培东的文件要送,便先去了一步。   当他踏进办公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书架上,很显眼的地方摆在一套玉台新咏,跟家里姐姐那套是一样的。   “老师?”   刘云原本在看文件,听到声音,只觉得太过于熟悉。   “你……谁?”那个声音极其不确定。   刘云转过身,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个人变了太多,甚至气质都变了,但是,还是很好认的。   “明台?”   “老师,真的是你?”   刘云点点头。   明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太多,但现在,经历过生死,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太多人和事,这些仿佛都没有问的必要了。   “死间计划,不止你是假死。组织上早安排了苏阳救我。”   “所以,你是……共/产/党,你原本……就是共/产/党?”   “是。”刘云点点头。“我的直接领导,就是中/共南方局书记,现在的周副主席。”   “当年你故意没有说,让我误会你,然后杀死你,然后让我愧疚?”   “你愧疚了吗?”刘云叹了口气,“那样子的话,王天风没有白活。”   明台有点反应不过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他就是说不出来。   是了,自从明镜知道王天风死了以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用阿诚哥的话来说,她在活着两个人的命,坚守着两个人的信仰和使命。   明镜的遗憾,大约是在王天风死后,才能肆无忌惮敞开心扉的去接受去承认,他们爱着对方。   她错过太多,好在,她有足够的回忆去弥补,去怀念。   “老师,您知道我大哥和阿诚哥要来吗?”   刘云想了一下,“昨天是有文件说要有同志来交接,但是上面给的代号。就算你大哥来又怎样,我倒是很想看看他看到我是什么表情。”   明台尴尬的笑笑。   “怎么了?”   “除了大哥,可能,还有别的人……”   刘云听到外面热闹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明台上前一步,开了门。   柳树下,来客正在跟他的副官聊天。   一派和气温馨。   她没怎么变,依然是长旗袍,优雅的站在柳树下。玉观音仍旧在脖子上。   因为明镜总觉得,王天风仍旧在,在她的心里,一直陪着她。所以,她可以坦然面对一切。   有时候,她更多怀有愧疚,她多么希望,让当年的阿静来爱这个王天风。   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他太贪恋那个熟悉的目光了。那个本以为此生都见不到的目光。   他在等。   等她那个回眸。   等她,等他,拾起失落已久的回忆。   还有,从未消散的爱。   芷萝碎玉藏高堂   宝鉴临风映秋霜   十年难诉情深浅   但求相知不相忘   慢慢爱一个人   沉默胜过说永恒   烟花越倾城越容易冷   不如安静看星辰   等待是用孤独点一盏灯   一句话定了一生   轻的却更重呢无声比承诺动人   究竟要爱 多少人   才算是没浪费这爱的天分   经过多少的旅程   才明白你要等   为爱归来我要 为爱归来   在或不在用一生等待   我的爱我的爱   为爱归来岁月的安排   不管明天刀山火海 风轻云淡   陪你一起看一看   用尽一生 爱一个人   不合时宜的灵魂   孤独让人勇敢   沉默比喧哗动人   究竟要爱多少人   才算是没浪费这爱的天分   经过多少的旅程   才明白你要等   为爱归来我要 为爱归来   在或不在用一生等待   我的爱我的爱   为爱归来岁月的安排   不管明天刀山火海 风轻云淡   陪你一起看一看   为爱归来我要 为爱归来   在或不在用一生等待   我的爱我的爱   为爱归来岁月的安排   不管明天刀山火海 风轻云淡   陪你一起看一看   ☆、番外:与妻书   阿镜吾妻,   见字如面。   吾谓救国大业,必舍个人,舍小家,以此身为国之需,以性命护国御侮。而个人声名,乃尘埃之事也。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成栋已然身负万载骂名,世人只知汉奸罪人,实明吾心者未几。   吾死则死矣,且终为国而死,为吾毕生心愿所致。吾素来不论他人言语,自谓问心无愧,死而无憾。唯有一愿,不语,恐为毕生之念。   吾非为军统重职,实则身怀重任。石之牺牲,应是吾之失职。谢、董等人皆有计划营救,然时境之复杂棘手为吾所不能料及,且卿亦困顿。为的两全,吾无奈为之。此为吾之过,亦为吾之憾。且石兄待卿关切有加,成栋自愧不如。青山有幸埋忠骨,吾之将死,虽不及石兄赤胆忠魂,犹可谓不负吾国吾民。   卿若得此书,吾仅余一念。望切记。   自幼时同窗,吾闻卿评判木兰之词,便知卿为芸芸中少有之知音者。余心所致,卿非为不知,所碍唯吾之身份。人谓我滥杀无辜,谋于深算,吾心有念,希以卿通晓。茫茫乱世,唯有深处洪流而屹立不倒,方能守护心之所念。吾以为,唯有手中执枪,方可护卿一世周全。   卿非常人女子,自有一番高傲品格,实为吾所不识,所钦佩,亦所欣慰。然此亦与卿相生隔阂。吾欲告知,然世情所以,惟愿卿知。   得以遇卿且相知,成栋自知此生足矣,不敢奢求相守,只愿卿安好一世,莫为乱世耗竭心力而已。   恕吾,以妻谓卿。成栋此生,立誓只与一人相守。切切心意,千文难表。卿若知吾心吾意,惟愿来世,再为夫妻。   成栋绝笔   ☆、番外:为爱归来   徽茵是凌晨到的泊头。来接应的同志是骑马来的,她原是南方人,看着马匹打响鼻,还有些怕。从周边村子借来的木板车,她也就将就着,一路颠簸。   太阳还没出来,寒气很重。四周村落仍是夜色中的宁静,车轮压过土路,坑坑洼洼的地方跌跌撞撞,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犬吠。   干冷的风在耳边呼啸,天色微微明亮,周围的树稀稀拉拉的。徽茵心中叹气,她还是想念温软的江南了。   颠簸久了,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仿佛梦中回到了上海,回到了苏州。耳边竟然细细碎碎出现了电报机的声响。她只当自己睡着了,梦着旧事。   “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让你多休息一会吗。”   “该说这话的是我,你这几天太忙了,我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不如早来把文件弄完,也好让你轻松些。”   “接你来,不是让你吃苦受累的。”   “我知道,但让我一个人在家里,还不如让我在这里陪着你。看着你在,就不会吃苦。”   “也好。你就陪着我,我也安心些。”   徽茵迷迷糊糊听到对话,那个女人的声音那样熟悉,仿佛让人回到了当年的苏州,微雨,清风。柔柔软软,让人心安。   恍恍惚惚还有男子的声音,轻而温柔,尽是关怀,要是这声音在对自己说话,恐怕自己会怔愣在原地吧。   还是极困,但是越来越清醒,她细细想了半晌,才发觉,那电报机声不是想象中的,它真真切切,传到耳朵里。   在76号的日子太过于惊心动魄,徽茵心中一震,登时睁开眼,心中竟然开始不自觉的计算电报的频率。   几盏灯开着,温和而不刺眼。这屋子并不熟悉。但盖在身上的大衣,有股熟悉的清香。   徽茵从长椅上坐起来,才发觉屋子里一台电报机正在收电,一个女子背对她而坐。而在她对面,有个男子亦是专心的写着什么。   在曾经的上海和重庆,那个人太过于闻名,特别是关乎明镜,那简直就是不能碰触的底线。徽茵无论怎样,都是见过他的。但……他明明……   “你醒了?”   朱徽茵在那一瞬间几乎都能确定,那就是“死而复生”的王天风。   她本能的向口袋摸去。就像回到那个年代,随时都会掏出枪来一决生死的年代。   “盖上衣服,这里比不得苏州,早上冷。”   徽茵听着声音熟悉,才看到那女子的面孔。   明镜闻声转过头,看到徽茵愣愣坐着,便起身来给她披衣服。“你来的时候睡着了,怕你冻着,便先挪到这屋子里暖和。成栋早烧了炉子了。”   “明镜姐?他……”   “你们还没见过吧,这是朱徽茵。”明镜回头看着王天风说。   “夜莺,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王天风放下笔,走到明镜身边,“在76号,我们见过面。”   “明镜姐……”朱徽茵还是有些警惕,毕竟这个毒蜂的名声,如雷贯耳,况且那一段旧事,太过于撕心裂肺。   “你还不知道?”明镜这才看出来徽茵的担忧,她笑着挽着王天风,“难道,就只准你是76号的情报组长?”   徽茵这才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的故事,她曾偷听黎叔和苏太太说过的,只是不知道,王天风竟然也是个伪装身份。   他二人曾因这一层关系不得相守,实为令人惋惜。   如今平常夫妻一般,竟然没让人觉得一点意外和突兀。   仿佛本该就是这个样子。   “朱徽茵同志,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华北城工部部长,刘云。”   “您就是……”徽茵失笑,“原来,您就是我新的上级。可是……您不是……”   “王天风是死了,所以,刘云活下来了。”   “我明白了,军统王处长的死,让我们的死间计划顺利完成。现在看来,您真的是一位民族功臣。不为人知的牺牲太多太多了,误解,也太多了。”朱徽茵想到这一层,语气都放得尊重敬佩了些   “过誉了,不敢当,这是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王天风拿过凳子,扶明镜坐下。“我相信,不管是我,还是阿镜,还是你,任何一个革命者,都会做出这种决定。”   徽茵突然了解了死间计划的真相,心中极是感慨。   “您没死,真是太好了。”   她觉得今日的明镜,与以往确是很大的不同。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没有杂事缠身,不必为心中的愧疚而纠结,不必顶着压力在风口浪尖做一个女强人。   她应该是被关心,被爱护的。她也应该有一个依靠,可以让强势的自己松懈下来,休息一下。   “看到您和明镜姐终成眷属,我都不由得想要敬谢神佛了。我这个姐姐自己一个人熬了那么久,终于等到您回来了。我为你们感到高兴。”   风镜二人相视一笑。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才换回了如今的平淡相守。   知足了。   “部长,请问夜莺同志在吗?”门外有人通报。   徽茵一看表,正是到了交接的时间了,便先行离去。   待到回来,太阳初生。村子渐渐露出了它淳朴温厚的样子,家家户户,炊烟升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小孩子们也出来了,在街上跑来跑去。渐渐有了人间烟火气,让人心情舒畅。正是家的味道。   “我去做几个小菜,马上就好,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了。”   “我跟你一起吧。忙了一晚上,正好出来活动活动。”   徽茵走到门外,远远看到厨房里,两个人忙忙碌碌。白烟缕缕向着蓝天飘去。   “大伯,婶婶!”几个小孩子路过,跟他们亲切的打招呼。   徽茵从没看到过明镜那样的笑容,满足,幸福。   她也从没看到过王天风那样的眼神,时时刻刻,都留在明镜身上,那是一种,失而复得。   “明镜姐,部长,都弄好了。”   “快来,正好吃早饭。”明镜端了饭,回去拿筷子。   “以后私底下,不用叫我部长。”   王天风笑着回头看明镜,对徽茵说:   “叫姐夫。”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